第49章
  很没理由。
  简直像妄想症犯了。
  甚至不开灯,把窗帘都拉上,也总感觉有人盯着他。郁棘把病房翻了个底朝天,把安保都闹来了,也没发现有针孔摄像头。
  那是谁?
  他旁边的仇跃……还是鬼?
  郁棘满是泡沫的手忽然僵住,打了个冷战,加快了洗手的节奏。
  但毕竟他到世界末日都得严格七步洗手,搓出火星子了也比仇跃慢。
  仇跃打完饭就找了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坐下,专注地吃起来,一点儿不抬头。郁棘透过镜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的确没在看自己。
  但被凝视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胡思乱想……
  脑子里忽然灌过一大堆有关镜子的恐怖故事,郁棘猛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但余光……还能看见仇跃。
  余光……?
  对,就是这个。
  郁棘目不转睛地盯起余光里的仇跃。
  他端起汤碗,先把凑到嘴边呼呼吹着,郁棘都能想象到他吹起的一圈圈浮波。吹了一会儿,仇跃先把鼻子往汤边探了探,确认没有热气之后,才撅起嘴,喝进一小口。
  但仇跃立刻把碗拿得远远的,皱起脸艰难地咽下那一口,又被烫得不自觉张开嘴唇,斯哈斯哈地用空气降温。
  这么烫?
  那一会儿不拿这个汤了。
  “郁棘……”旁边站了半天的护士没忍住戳戳他,“洗好了吗?”
  郁棘这才回神,冰凉的水哗啦哗啦地冲在手上,他后知后觉双手一片麻木,完全不知道僵在这冲了多久,感觉再冲下去,手能泡白了。
  郁棘果断垫着纸关掉了水龙头。
  余光里,仇跃还在“嘶”着倒吸气,但似乎……嘴角比刚才高一点?
  不确定。
  他高度近视的余光和时不时失忆的大脑并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
  郁棘拿起空餐盘,一边消毒一边装作犹豫菜品,特意绕了个大圈从后往前挑,打完一转身,就是仇跃旁边的几张空桌子。
  他还打了满满一碗冰水,似乎是怕水洒出来,走得很慢。
  走到桌子之间时,郁棘的动作幅度更缓慢了些,他盯着微微晃动的水面,和余光里仇跃慢悠悠吹气的动作。
  两个人的小角落里,时间似乎被拉得很慢很慢。
  像0.25倍速前进的线性小人。
  仇跃终于把汤吹凉,满足地小口小口喝进大半碗,才面不改色地问:“看够了吗?”
  播放速度突然被调成2倍速。
  郁棘晃晃悠悠地准备离开,冰水却一个重心不稳,砸了仇跃一头。
  冰凉的水从他的寸头滑下,跌落在仍然举着的汤碗里。
  duang的一声,溅起混杂着蛋花的水滴。
  好了,这下不用再吹气了。
  “对不起。”郁棘简直想给自己两拳,又怕仇跃的汤彻底变成冰品。
  不过万幸……郁棘在心里给自己舒了舒气,他没拿那个特别烫的汤。
  “不用道歉,”仇跃举着碗冷笑了一声,“我还没寻仇呢,你怎么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郁棘感觉四周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干脆放下餐盘坐在仇跃旁边,挺直腰板,试图挡住那些人看向仇跃的眼神。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双手合十,悄悄在仇跃耳边道歉。
  “你就是故意的。”仇跃却跟个小学生似的抬扛。
  郁棘啧了一声,解释道:“这水自己稳定性不行关我什么事儿啊。”
  “你稳定性就强?一米八几大个子拿碗水走路慢成乌龟了还能扣人一头。”仇跃翻了个白眼。
  他骂一个字,郁棘的礼貌和歉意就消失一分,“要不是你吓我,我至于拿不稳吗?”
  “呵,”仇跃转头盯着他,“你心里要没鬼能被我吓到?”
  “闭嘴,”郁棘正是被鬼吓怕了的时候,顿时缩着肩膀又往仇跃那儿凑了凑,“你唯物主义学到哪儿去了,这世上哪儿有鬼?!”
  “我们可是在精神病院,”仇跃冷笑着往窗边挪了挪,“心里有鬼不是很正常吗?”
  “你……”郁棘想了半天也没话反驳,又往仇跃那儿凑了点。
  一凑一挪,一进一退,直到把人逼到紧贴窗户,仇跃才侧过身来按住了郁棘。
  光从他背后透进来,照得毛茸茸的寸头像在脑袋边缘围了一圈光环。
  手推着郁棘肩膀时,仇跃表情竟然松动了一些,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点儿温柔。
  “我好看吗?”仇跃冷不丁冒出一句。
  郁棘又被吓了一跳,捂住胸口低下了头。
  仇跃掐起他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盯着他又问了一遍,“我好看吗?”
  郁棘被强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好看。”
  仇跃笑了笑,另一只手羞辱式地拍在郁棘脸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流氓。”
  “你放的哪门子屁,”郁棘想躲开,但是下巴处的那只手牢牢地钳着他,两只手掰开也毫无用处,“松手!”
  “哦。”仇跃把他往后一推。
  郁棘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失重感让他不得不抓紧仇跃救命稻草似的手腕,才没和长椅亲密接触。
  他保持着向后的大仰角,闭上眼睛深呼吸起来,“有你这么松的吗?”
  “那怎么松?”仇跃挑了挑眉,轻轻甩开郁棘的手,“这样?”
  平衡被打破,郁棘立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好在这次距离不大,他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
  头都不晕。
  仇跃拍拍褶皱的衣角,把冰水混进还有些烫的汤碗,站起身。
  “闭眼。”仇跃说。
  “你要干嘛?”郁棘感知到危险,惊慌失措地挺腰坐直,准备逃跑。
  但仇跃没回答,甚至预判了他的行动。
  根本没给郁棘机会。
  一碗冰冷的紫菜蛋花汤对着他头顶倒了下来。
  瞬间就把他从头到尾浇了个透。
  空碗被重重扔在地面,郁棘不用回头看,也能听见骤然安静的谈话声,和齐刷刷转过头来的视线。
  郁棘紧紧握住拳头。
  但怎么拳头也是湿的?!
  眉骨、睫毛、嘴唇都阻拦了一些汤里的固体,不知道混没混仇跃的口水,但他吹气吹了那么久,肯定混进了呼吸道的病毒细菌。
  呃啊……!
  脏死了!
  郁棘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又怕一睁眼脏不拉几的汤就渗进眼睛,只好死死闭紧眼皮。
  脸也因此皱成一团,他回忆着仇跃的方向,仰着头怒骂起来:“你有病吗?我不就不小心洒你身上点儿水吗,你至于以牙还牙以汤还汤倒我一头吗?上辈子睚眦吗?”
  但回应他的,却不是那个自称他仇人的不良小孩。
  “郁棘……”有东西轻轻擦过他的掌心,似乎是纸,“快擦擦吧。”
  嗯???
  护士?
  仇人呢?
  郁棘满头火气忽然被降了温。
  “谢谢。”他接过护士递来的纸巾,迅速把眼周擦了一圈儿,试探地睁开眼。
  刚才仇跃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他迅速回头,却只对上一双双带着好奇、八卦和嗤笑的眼睛。
  仇跃早几百年就跑得没影儿了。
  ……
  他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着一头紫菜鸡蛋,对着空气骂了那么久?
  丢人!
  郁棘想立刻踹开窗户从这跳下去。
  可恶。
  仇跃……
  仇人是吧,他记住了。
  紫菜蛋花汤事变后,郁棘单方面宣布他和仇跃构成共轭仇人关系。
  在疗养院里隔着五米碰见都要呲儿一声翻个白眼。
  吃饭碰见,气得骂两句。
  楼道碰见,气得踹踹地板。
  草坪碰见,气得揪一手灌木叶。
  但直到两个人接连出院,那道黏在身上的视线仍然没有消失。
  郁棘的病已经被控制得很稳定,不会再一觉醒来就切换人格,抑郁、焦虑的症状也缓解了很多,只有他妄想出来的妄想症,陈医生也毫无头绪。
  但郁棘不必再在疗养院里每天接受治疗,只需要定期回来复查拿药。
  郁棘蹲在床边,把姥姥陆陆续续送进来的一大箱夏装收拾好,手越过他夏天常穿的衬衫、黑色短袖、黑色长裤,停在了行李箱角落。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穿白色背心和运动短裤的寸头身影。
  要……试试吗?
  试试吧。
  试试!
  郁棘叹了口气,换了身从来没尝试过的体育生打扮,和姥姥一块儿离开了疗养院。
  这个他住了快一年的地方。
  太阳没有任何遮挡地晒下来,灼烧着他的皮肤。
  不过郁棘对他的长袖长裤没什么怀念。
  至少不会出汗,闷闷地捂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