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玉山人的幻体缓缓飘近,张口却是问:“你当真已经准备好了?”
  “我既然敢来此处,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岳听溪点头。
  昨日走遍溪山每一处熟悉的土地时,她便在思考这件事,今天被罗烟纱的幻体一点拨,才真正下定决心。
  实际上,她和秦溯流在这里逗留的时间都不宽裕,若真有什么矛盾冲突,还是得先出去再一笔笔翻旧账,不论什么法子,只要合理、不造杀孽,她只要想到了,就必须尽快尝试,容不得太久的犹豫。
  “倘若她仍然不愿给你看呢?”青玉山人问。
  “那我也要去了,才知道她愿不愿意。”岳听溪再度驾驭叶片法器,从青玉山人身旁绕过,笔直地飞向秦府。
  距离越来越近,她只觉周遭也越来越静——按理说,这个时辰的秦府应当有不少弟子还在练刀,呼喊声不绝于耳。
  她隐约看到了秦府的轮廓,然而它并不如她记忆中那般完整,似是坍塌了多处。
  ……再之后,她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前路。
  “我方才已经说了,倘若她不愿呢?”青玉山人的声音从后方悠悠飘来。
  岳听溪摇头:“这倒未必是她不愿,可能也是我不想。”
  毕竟她的确不希望秦溯流记起上辈子的旧事,这份执念恐怕也会在幻境里有所体现。
  “那你们就这样僵持着么?”青玉山人又问。
  “我会问她,征求她的意见。”岳听溪已经想到了答案,“如果她不打算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我替她看,我替她记住秦家遭遇的无妄之灾。”
  说罢,她抬手再度试了试,发现屏障仍坚守在面前,当即让叶片法器飞回溪山。
  “山人,您总不能又是本尊吧?”回家路上,她随口问青玉山人的幻体。
  “若我说‘是’,你又当如何?”青玉山人反问。
  “也没什么,顶多想问问您,那只跟随我们的灰蛾有没有可能被鸢尾鲸的幻境抓进来。”岳听溪不抱希望地解释道。
  入幻境之前,鸢尾鲸的触须碰到了秦溯流,而她在此之前吩咐灰蛾连通了她们的神魂,继而和秦溯流一起进了幻境。
  如今幻境里已经出现了与她们的常识、认知都不符的情况,但与之稍微有关联的蔺风轻又不曾出现,尽管答案想来便觉得离谱,岳听溪还是怀疑到了灰蛾身上。
  “若有可能,你又当如何?”青玉山人问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岳听溪可太习惯这样的青玉山人了,尤其在她纠结心法与武技书的理论时,青玉山人便会这样一次次反问她,引导她自己去思考。
  尽管身旁这位应当不可能是青玉山人本尊,她心里亦有了无边底气。
  “那我就很想知道,在灰蛾‘背后’那位主人的眼中,秦大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了。”她大着胆子道,“而且,灰蛾的主人似乎很想呵护秦溯流,不然也不会屡次照拂她,甚至还闹出了‘秦饮光是秦溯流姐姐’这种笑话。”
  尽管幻境会为了把人困住而美化现实,但她很清楚,秦溯流也明白,有些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换句话说,她们根本不会做出某些选择。
  如果幻境的困人原理是以她们的心愿和执念构造诸多幻象,那就更应该顺着她们的心意来。若非如此,只能是混入了来自“第三者”的杂念。
  青玉山人并未接话,只是默默陪着她回了山。
  大半日探查下来,岳听溪不知为何感觉身心俱疲,一到溪山,先回自己的洞府睡了一觉。
  隐约地,她好像在梦里听见了青玉山人的声音:“当心神魂消耗。”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声提醒,她并未休息太久就转醒,继而赶紧去山中的秦府,按照之前应下的承诺,陪秦溯流“玩”。
  “你来得正好,小妹寻不到你,已经去藏书阁打发时间了。”秦饮光笑着为她引路。
  岳听溪应了声“好”,而后故作随意地问:“你为何要称她‘小妹’?”
  “当然因为她比我小呀!”秦饮光仿佛听见了很幼稚的问题,“那依你看,我应当如何称呼她?溯流吗?还是同母亲一样,唤她‘阿沝’?”
  “……你们又为何唤她‘阿紫’?”岳听溪忍不住好奇问,“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穿紫色衣服么?”
  她见秦饮光脚步一顿,随后听见扑哧一阵笑。
  “此‘阿沝’非彼‘阿紫’。”秦饮光好不容易憋了笑,“小妹名中两个字都属水,双水可不就是‘沝’吗?”
  岳听溪:?!
  她带着时隔二十年的震惊来到了秦溯流身边,等秦饮光离开后,才开口:“你那时让我唤你‘阿紫’,原来不是紫色的紫?”
  秦溯流着实没想到,听溪姐姐外出一趟回来,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解释自己暗藏于昵称中的小心思本来就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她闷闷地嗯了声,赶紧揭过话题:“山外情况如何?”
  “之前说的地方,我都转了一圈。”岳听溪挨着她坐下,顺手拿过纸笔,开始写画,“外头跟溪山的情况不太一样。有些地方融了我的记忆与执念,有些地方可能融合了我们共同的愿望。”
  她将琳琅阁和青旭宗的大致轮廓都画在纸上。
  “我希望罗烟纱能继续在琳琅阁开店做生意,好似没发生那件事之前那样,于是我就在琳琅阁看到了‘水月纱’;我们都希望你跟蔺狗退婚,这回我去青旭宗,发现你的婚事已经趁着你还年幼的时候,就被退掉了,并且退婚之人还是秦饮光!”
  “这桩婚事跟小妹没有任何关系。”听到与自己相关的话题,秦溯流皱眉,“若真要退婚,也该是母亲出面,这个幻境里的饮光不管表现得再如何成熟,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一提及小妹的年纪,她便垂下眼睫,不让岳听溪察觉到自己眸中流露出的情绪。
  饮光、饮光,被她和双亲寄寓“长生”这一美好祝愿的小妹,上辈子死时,甚至没有年满十六岁。
  “是啊,所以我就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秦饮光会自认为是你的姐姐。”岳听溪只当她在低头沉思,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又将自己从青旭宗探得的情况详细描述一遍,最后问,“你觉得这些情况里头哪个最可疑?”
  “……秦饮光。”
  秦溯流很快便道出了妹妹的名字,但她并未就此继续说下去,而是追问,“还有别的发现么?比如……计划之外的地方。”
  用不着她道出具体地点,二人都心知肚明是哪里。
  “抱歉,我确实去了,但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在外,什么也没看见。”岳听溪答,只觉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我不知那里有什么,可我觉得……离开的答案就在那里。”
  她依然想要给秦溯流一个机会——亲口说出来、尽数告知她的机会。
  青玉山人屡次提醒她,秦溯流在撒谎、在伪装,这些她都瞒下了,没让秦溯流知道。
  上一回一起去过溪山之后,秦溯流说自己什么也不知情,更不清楚青玉山人为何要道出“神魂肮脏”那番话,她姑且信了,亦拿来骗了自己。
  但现在她很清楚,在记忆构成的幻境里,这个谎言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如果秦溯流坚持说谎,那她……
  “你希望我看到它们吗?”
  她听见秦溯流轻声问,“那很可能……就是我‘神魂肮脏’的源头,故而我‘希望’它不要被任何人看见,更不能进入。”
  “你不要看。”岳听溪脱口而出,“我替你看,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无非是得知真相以后,她们刚建立不久的“盟友情谊”,或许就要因此悄然瓦解。
  秦溯流沉默了,良久才问:“那你见过之后,一定要告诉我。”
  她仍装作自己并未恢复前世记忆,试图靠一再的谎言,慢慢让岳听溪了解上辈子那个肮脏不堪的自己。
  那之后,岳听溪便会知道,她与那人截然不同,她必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让听溪姐姐失望。
  得了这番话,岳听溪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离开,准备重返人界秦府。
  下山途中,她只觉脑子里乱哄哄一片。
  她不像青玉山人,既没有一双能够看透神魂是否肮脏的眼睛,也没有只凭观察便能识破妖魔伎俩的经验。
  但她现在既熟悉“阿紫”,也熟悉秦大小姐,只需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便能大致猜到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小撒谎精!”
  穿过护山结界,岳听溪咬牙切齿挤出四字,一时间竟气笑了,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以为骗我就能让我好过吗?”她边唤出叶片法器坐上,边将指关节掰得“噼啪”作响,竭力压制心中愤怒,“逃离幻境为重,我不与你计较,且等出了幻境,再出了秘境……”
  一路上,她脑中闪过无数折磨秦溯流的手段,直到接近人界秦府时,那些争先恐后疯狂涌出来的杂念才渐渐退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