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带着灼热温度的手心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像是害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微生月薄有些无奈,他晃了晃自己被扣住的手腕,“迈德漠斯,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的,我现在就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也不会突然消失的。”
  万敌却还是觉得不放心,再次见到阿月之后,他总是在担心,他害怕。
  但他盯着微生月薄看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将紧紧抓着的手松开了一些,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阿月,可怜可怜我吧。”
  微生月薄不说话,只是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迈德漠斯,我觉得有人能记我的,也挺好的。”
  他觉得在翁法罗斯很放松,这里没有前夫们无处不在的视线,更何况,这里还有一颗赤诚的心。
  他们之间没有欺瞒,他们之间满是信任。
  他捧住万敌的脸,轻轻抚摸着对方脸上的红色纹路,“这一次不会再不告而别了。”
  “相信我,好吗?”
  万敌任由爱人捧住自己的脸,他望进爱人的眼睛,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小小的缩影,呼吸交缠,他能够闻到爱人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冥海相遇的时候。
  孤独的生来就背负不死诅咒的王储,遇到了第一个对他散发善意的「人」。
  在那样昏暗的,汹涌的海水里,靠近岸边的地方。
  迈德漠斯刚和海怪厮杀完,巨大的海怪尸体还躺在那里,黑红色的血流进海里,被浪冲走。
  他遍体鳞伤,仰倒在浅滩中,喘着粗气。
  他同样受了很重的伤,但他无法真正死去。
  即使无数次与塞纳托斯擦肩而过,从冥界复生,身上的伤也没办法立即痊愈,一道巨大的伤口横亘在他的身前,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冥海昏暗,却能看到天空中无与伦比的繁星,今日甚至难得看见了明亮的月,被云层环绕,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
  天光云影悉数落在他的眼底,很漂亮。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心思去欣赏那浩瀚的星空,为月亮而停留。
  就在这时候,有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算重,淌着水,带起了水花。
  他无意去追究来的是人是鬼,这个人又会不会是来杀死自己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很累了,很疲倦,很想睡一觉。
  但他没有闭上眼睛。
  于是他就看见了一双,只一眼就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眼睛。
  宝石成了赝品,他的眼睛才是真迹。
  来人骑着一头鹿,身穿纯白的神袍,银发被编成了鱼骨辫,粉色的发尾垂在身后,被风高高吹起,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头上的金饰随着风的方向叮叮当当奏起悦耳的高歌。
  迈德漠斯从小到大没见过什么人,多是来杀他的,他不会去记住死人的脸。
  有些是再冥海遇难的渔民,顺手就救了,也没必要关注那些人的样貌。
  而面前这个人,有着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
  周遭是昏暗的冥海,遍地枯石,美人骑鹿踏月而来,光自然而然聚集在他的身上,海风亲吻着他的鬓发和头上的轻纱。
  月光朦胧,那双漂亮的眼睛半阖着,依稀能看见粉色的坠着星子的眼瞳。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身边人来来去去。
  久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久到身边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曾经悬峰孤军之中有一位风华绝代的祭司,他也还是无法忘记那双眼睛。
  忘不了初遇的这一天。
  漂亮的少年祭司从九色神鹿身上一跃而下,衣袍和薄纱被风吹起,像纯白的翅膀。
  他如天使一般降落在迈德漠斯身边,然后蹲下来,用带着好奇的目光看着遍体鳞伤的王储。
  祭司的声音如同传说中海妖的歌声那般空灵,他问:“你伤的很重,需要帮忙吗?”
  于是此后一年,两年,三四年,甚至十年,百年,千万年,甚至死后。
  爱慕将一颗种子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想,一直一直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所注视。
  万敌回过神,下意识在爱人柔软的手心里蹭了蹭,声音有些闷,“阿月,我从来不会怀疑你。”
  “无论过去,无论现在,无论未来。”
  微生月薄捏捏万敌的脸,用这张伟大而又帅气的脸作出各种搞怪的表情,自己的脸上没忍住笑,他点头,“我知道。”
  但很快他就松开了手,亲昵地拍了拍万敌的脸,“好了,继续逛一逛吧,不准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开开心心的嘛,怎么要那么深仇苦恨?”
  万敌很听他的话,在他身边像被驯服的狮子,他点点头,答应了微生月薄,“嗯。”
  然后果真不再说那种话,只是亦步亦趋跟在爱人的身后。
  他答应的事情,从不会食言。
  奥赫玛的风景他已经看的快要腻掉了,但现在阿月就在身边,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长廊的一侧是湍急的飞瀑,藤蔓绿植攀在墙上,绿意盎然,是类似于山中别墅的景致。
  奥赫玛的水来自何方?恐怕只有法吉娜自己知道。
  奥赫玛是翁法罗斯被黑潮笼罩的永夜之下,存在着唯一的光明。
  走出长廊,来到刻法勒广场,能够看见有琉璃一样色泽明艳的光带悬在空中,将圣城环绕。
  站在刻法勒广场的边缘处,能够很清楚地看见负世泰坦的虚影。
  倒是在这里见到了方才分别的熟人。
  白厄站在广场边刻法勒的墙画下面,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对视线的感知很敏锐,一转头就锁定了微生月薄所在的位置,而后方才还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绽放了笑脸,“阿月,你们散步到这里来了?”
  万敌一见到这小子就不爽,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他双手抱臂,十分不爽,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暗地里轻啧了一声。
  白厄当然注意到了万敌不善的表情,但那又如何?
  他说过的,他可不会轻易认输啊。
  “嗯,吃的有点撑了,我们四处走走消消食,你在这里做什么?”微生月薄有些好奇,其实单看奥赫玛的人们,完全看不出之前白厄口中所说的整个世界都将终结的样子,大家悠闲自得,与人辩论,传授学识。
  不过也是,就算末日降临又如何呢?
  大家还不是要好好过日子。
  “我也是四处走走。”白厄笑起来,开朗的像个阳光男大,“黑潮蔓延,这样悠闲安稳的时光可算不上多得,只是这几日没有传来求救讯号,否则我和万敌都要投身到救人事业中去了。”
  这样么。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叫我。”
  微生月薄闻言皱起眉,他没见过黑潮,但他有神力傍身,不管怎么样也能帮上一些忙吧。
  “当然。”白厄抬起手挠挠头,“阿格莱雅可不会和你客气的。”
  “啊对了阿月,你之前送的见面礼我很喜欢。”白厄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这种花瓶不管上颜色的调配还是纹路的勾绘,都非常精细,想问问阿月在哪里买的?”
  他回到浴宫之后又将那花瓶拿出来观察,不仅是纹路和图案,他甚至在花瓶底座上发现了和梦里一摸一样的署名。
  太阳和月亮。
  太阳的模样和他自己脖子上的纹路分毫不差,而月亮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怎么会这样?
  白厄心中生出了类似于荒谬的想法,难道其实那不是梦?
  但不可能的,哀丽秘榭早已经不在了,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玩伴被黑潮吞噬,被怪物撕碎。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再见到阿月,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梦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但很可惜,微生月薄只是摇头,“抱歉,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只有白厄一个人记得。
  他真的很想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阿月,倾诉自己的思念,亲吻他会说话的眼睛,亲吻他的额,眉心,面颊和唇。
  白厄喉头微动,盯着微生月薄看了许久,最后只是无奈笑了一下,“好吧,看来没办法买到同样的工艺品拿来收藏了。”
  “我那里还有一些差不多的,你喜欢的话,就都送给你好了。”微生月薄抓了抓脸,没想到白厄真的很喜欢这种有着俗气夸张配色的装饰品,但是他后知后觉发现这个礼物变的有些敷衍了。
  但白厄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还露出了有些傻气的笑,“谢谢阿月。”
  糟糕,感觉自己的良心更痛了。
  微生月薄捂着心口,算了,回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更实用的礼物,再送给对方吧。
  站在另一侧一直没有说话的万敌却看着白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