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孟惟深四颗智齿没一颗孬种,个个都选择在沉默中爆发。右下方那颗阻生智齿位置最为奇葩,也发炎最早,在他新入职的第一个月里,就因连续熬夜加班,智齿肿起可观的规模。
  试用期就请假,想必会给领导留下好吃懒做的印象。他本想忍耐过去,然而某早醒来,肿胀已然严重到张不开嘴的程度。
  孟惟深匆匆研究起网上挂号,眼见最近一天铺满了灰色的“已满号”提示,扒拉半天总算找到一个绿色通道,连忙冲进去挂上了号。
  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坐在了姜然序的诊室里,忐忑等待姜然序分析ct结果。
  “姜医生,拔完会有后遗症吗?我的意思是,我大概需要和公司请几天假?”孟惟深还是没法张开嘴,只能嗫嚅着嘴唇,像鱼一样笨拙。
  姜然序出诊的时候总是全副武装,从头到尾都遮得严实,完整留给他的只有一双令人遐想的眉眼。瞳仁和眼睫都是无杂质的黑,眼眶轮廓偏深,光线强烈时,会投下扇形的阴影。
  “我也不好保证。你这是颗阻生齿,靠近牙槽神经,需要分割牙齿,感染发烧和神经损伤的可能性都是有的。尤其你现在还在炎症期,我们一般都是不建议拔牙的,感染的可能性比较高。”
  孟惟深越听越慌:“还会感染?感染的可能性有多大?超过50%了没?”
  姜然序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平淡道:“你多大了?”
  “25。”
  “刚参加工作?”
  孟惟深含糊地“嗯”了一声,解释道:“试用期,还没确定转正。”
  姜然序于是招呼起助手:“倪姐,这位患者现在不能拔牙,把他送出去吧。你带他去拿碘甘油和生理盐水,教他自己先在家处理一下。”
  “不行,我今天已经请假了,你还是给我拔吧姜医生。”孟惟深急切起来,“我后续一段时间估计都请不出假了,就今天吧。”
  姜然序抬眼看向他,眉眼弯起来,似乎是笑了:“别人都是怕痛,你是怕要请假。你这种情况我倒是第一次见。”
  “不会吧?大家都敢随便请假来看牙吗?”
  “没办法,感染期不能拔智齿,你先用消炎药消肿,过两天再来吧。我这就给你开诊断单和休假证明,你拿给你领导,正常人都会通融的。”
  他们公司显然精神病居多,正常人较少……然而医生已经提示到这份上了,孟惟深也只能点头。
  “但你可以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找我给你拔牙。”姜然序略微偏了偏头,用下颚示意他关注一下周遭的环境,“毕竟这里是儿童口腔科,你挂号的时候可能选错科室了。”
  孟惟深总算从肿痛的智齿里分散出注意力。他环顾诊室里的其他患者,吱哇乱叫的,满地打滚的,五花大绑的,好家伙,确实全都是受刑的人类幼崽。
  孟惟深默默将这天的经历记入人生社死事件。
  相比起社死,孟惟深更不愿意每天蹲守挂号系统,浪费时间还要被黄牛玩弄。所以两天后,孟惟深还是通过电话预约,躺上了姜然序的诊室牙椅。
  助手倪姐给他挂了个围兜似的无菌布,打开他头顶的无影灯。接着姜然序出现在灯下,面上多了层透明的防护眼镜。
  “来,尽量把嘴张开。”姜然序说。
  “好。”孟惟深立即照做。
  “你是第一次吧?不用太紧张,疼的时候可以举手。”
  “好。”
  “靠我近一点好吗?让我看清楚你的情况。”
  “好。”孟惟深一次性挪得太近了,险些贴上对方的胸口,耳膜旁甚至隐隐传来了对方的心跳声。
  “这种时候专心一点吧,不要再看手机了。”
  “好。”孟惟深这次没有照做,“但我带教在催我回复……”
  姜然序摘下了塑胶手套,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手机,搁置在牙椅旁的置物架上。
  “我会尽量快一点结束,然后你就可以回消息了。”姜然序换上了倪姐拿来的第二双塑胶手套。
  眼见已经白白浪费一双手套,孟惟深决定从公司忠诚的狗暂时转换成姜医生忠诚的狗。他老实闭上双眼,听候姜然序的命令,配合对方上麻药针。
  就姜然序的专业水平而言,拔智齿确实属于大材小用。孟惟深对于麻药后的过程都没什么印象,他只听见一阵叮叮哐哐的响动,仿佛在他睡梦中搞装修的邻居,装修地点换到了他嘴里。
  孟惟深咬住一团止血棉花,真诚地夸赞道:“姜医生,你技术真好。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我都没怎么觉得痛。”
  姜然序似乎觉得他的措辞很好笑,“是你比较能忍吧。”
  “拔完今天下午就能复工吗?”
  “你先留院观察半小时,然后找我检查一下出血情况,没大问题就可以走了。”
  好在孟惟深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观察期间,他赶忙回复了带教的消息,再按照对方的要求紧急修改代码。
  姜然序走到他身边时,孟惟深丝毫没有注意。对方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头,“孟惟深?先别敲键盘了,进来让我看看止血情况。”
  “最后一行。”孟惟深杵着没舍得动弹。
  “什么单位这么剥削,说出来让大家避避雷。”
  孟惟深报出某厂罪恶的大名。
  姜然序似乎对患者很有耐心,也没有继续催促,而是在他身边等了片刻。待他终于舍得合上屏幕了,姜然序才缓缓开口:
  “你的四颗智齿位置都是歪的,估计迟早要全部拔掉。下半年我博导要去私立医院的口腔门诊当主任,我会跟他一起过去。门诊位置好像离你们公司总部很近,到时候欢迎来我们门诊看牙,路途也算方便。当然,不找我看也可以,应该有很多同事都比我更擅长成人颌面外科。”
  真是巧妙的推销。话里话外都在为顾客考虑,台阶也给得很足,丝毫没有强迫之意,让孟惟深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已经上头的孟惟深连连点头:“那太好了姜医生。只要我能成功留用,我就一定去找你。”
  第3章 干这行最忌讳的
  “姜医生,我太喜欢给你打下手了。你看你这卫生搞的,都不需要我再忙活了。”
  午后,姜然序给诊室上上下下又过了一道消毒水。护士倪姐反而成了闲人,倚在门旁看他忙活。
  姜然序离开原单位是为了跟博导混,倪姐则是为了躲避副院长前夫。她前夫的婚姻贯彻了医生的传统美德,即一婚找大学同学,二婚找护士,三婚找医药代表。倪姐不幸只轮上对方的二婚。
  倪姐前几年闹离婚耗费太多心力,今年终于看开了,开始进修医学在职研究生。最近年底了,上下班只要有空就在备战期末考试。
  姜然序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有意放水:
  “还是需要的。下午你帮我把这些器械送消毒中心去,探针什么的记得多过几遍震荡机。除此之外没别的安排了,活动有其他助手负责,你可以早点回去复习。”
  “放心吧。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最在乎无菌环境了,我肯定把器械洗得干干净净再走。”
  倪姐笑嘻嘻地应下来,又盯了一会他擦桌台的动静,“但今天上午就没来患者,消毒水一定要喷那么多次吗?我觉得你的诊室已经很干净了,放在整个医院都能评上文明卫生奖。”
  桌台刚擦完一半,姜然序有些突兀地停顿下动作,将手中的湿纸巾扔进了医疗垃圾箱里。
  他意识到自己又有点犯病的趋势。所以绝不能继续擦下去,也不能再关注那半边没有消毒水痕迹的干燥桌面,否则脑海里就要沸腾起各种关于病菌的强迫念头。
  好在这会前台把倪姐叫走了。折转回来时,倪姐面上多了几分探究的暧昧:“哎,你那个二十多岁的老客户来找你了。他怎么又来了?不是昨天才拆完智齿线吗?”
  “孟惟深?”
  “除了他还有谁呢。你的客户群体平均年龄都没超过十岁,就他严重拉高了平均水平。”
  “他想做隐形矫正,大概要找我聊正畸方案吧。但别让他做了,没那个做的必要。”
  “有钱不赚,是什么来着?”
  提及此事,姜然序又有点火大。他勉强维持着面色平静,“我没明白,到底哪一步有问题?现在他非觉得我想给他推销贵价项目。我又不是销售。”
  倪姐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问题就在于,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
  姜然序冷笑道:“爱上院长就不忌讳了。”
  倪姐立即强调:“那更是忌讳中的忌讳。”
  “倪姐,什么机会?你找的新的工作机会了?”
  孟惟深刚从前台走来。倪姐连忙表示自己找到的是当消毒牛马机会,一溜烟跑了。
  午后气温有回温的趋势,暖气房里更为燥热,孟惟深将外套和单肩包挂在臂弯,身上甚至只留了件短袖t恤,布料偏薄,几乎与胸腹肌理线条完全贴合,看来确实练得不错。头发应该刚刚清洗过,总有细且蓬松的发丝飘荡起来,在光照底下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