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陆信掌握了一切,可他还是那么可怜巴巴,总在委屈,总在愤怒。
  陆信……
  三年后陆信看起来很累,好像不弹琴了,没有按狄春秋的预期,变成杨敬繁那样的人。哪里出了问题?
  陆信用一次性筷子吃饭时,刮掉筷子上的毛刺再给狄春秋。他像松鼠一样,坐在自己身边咔哒咔哒地啃坚果,隔一会儿茶几上就升起一堆果壳。睡意朦胧时,他在自己耳边唱闽南语歌,有上世纪的老歌,又搁是落雨的晚瞑,雨水泼抹熄满腹酸苦味。人生的环境,乞食嘛会出头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也有新歌,他还跟狄春秋一起去看了乐队的演出,手捧一杯酒,我心内住着一个人。等袂着思思念念最后一张批,讲好的山盟海誓毋知搁偌济。
  狄春秋看见陆信,就像刚来海沧念大学时,走出机场,看见海沧的第一眼。
  狄春秋睁开眼,看见了陆信。
  陆信披着自己的外套,坐在床边的小折叠凳上。狄春秋的胸口很痛,一根引流管插进他的胸口,他每呼吸一次,就觉得伤口被撕开一次。
  他张口想说话,却发出嘶哑的气声,气流像砂纸一样粗粝,摩擦着他的喉管。
  原本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陆信听见声音,睁眼对狄春秋说:“你先别说话,你的肺有伤。”
  狄春秋虚弱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呼吸。
  陆信继续说:“小七的男朋友,李钟唯刺的你,你记不记得?”
  “为什么?”狄春秋说不出话,用唇语问。
  陆信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现在告诉狄春秋真相,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狄春秋:“狄春秋,之前何恽的事情,你还介意吗?”
  狄春秋张口,下意识要说点插科打诨的话,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他的伤让他说不了那么复杂的话了,是或不是又太笼统,想了一会儿,指了指手臂内侧的金元宝纹身,再摇摇头。
  那场普渡似乎真的带走了一些什么,狄春秋退学后,一直抗拒碰摄影机,严重到看见路边的监控摄像头都会发抖、想吐的地步,但在木棉岛上放过写了何恽名字的纸灯后,他有天试着拿起陆信的相机,什么都没发生。
  陆信走后,狄春秋在第五十个失眠的午夜,找了莲花公园里认识的纹身师,给自己纹上了普渡时烧的金元宝,纹在当时被飘荡的纸灰烫到的地方。
  陆信揩了揩纹身:“那我说了。”
  狄春秋眨眼,等着陆信向自己揭示答案。
  “李钟唯也是何恽的学生,何恽在海沧大学做客座教授的时候,除了跟你,还跟好几个学生有过关系,男女都有,李钟唯也是其中之一。”
  “你跟何恽的事情发生后,其他学生都拉黑了何恽,只有李钟唯还跟他有联系。李钟唯在笔录里说,他很嫉妒你。”
  陆信讲到一半,满意地拿起床头桌上的瓶装茶喝了几口,狄春秋难得做一个这么合格的倾听者。
  “何恽每次和他在一起时,都要贬低他,骂他笨,没灵气,骂完再夸一顿你。何恽拍了新片,你知道吗?”
  狄春秋摇头。但何恽还能继续拍片,对狄春秋来说并不意外,狄春秋后来才知道,何恽出身演艺世家,对自己致命性的打击对何恽来说,跟普通人丢了把钥匙一样,最多添些麻烦,但不算什么事。
  “看来你是真的不关注了。”
  “何恽跟李钟唯说,他的新片受了你的启发。他一直在找你,你成他的缪斯了。”
  狄春秋笑出声,牵引到伤口,疼得他马上呲牙咧嘴。
  “我看过那部片,说实话,看不出跟你有关系。”陆信抓抓头,“在学校附近的电影节上看的,何恽来做映后,我冲到台上打了他一顿。”
  “什么时候?”
  “我离开海沧的事了。在英国,他威胁我要报警,我说了你的名字,他问我你在哪里,怎么可以联系到你。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一开始在超市见到你时,李钟唯只觉得你眼熟,不确定是你。后面几天,他一直找小七打听你的消息,小七说得不清不楚,他除夕夜过来,趁你喝醉,旁敲侧击又问了一些事,最后我说你是海沧大学的,可能讲话时没注意,还叫了你的全名,被他听见了。”
  “李钟唯确定是你后,偷拍了你的照片发给何恽,跟何恽说他要杀了你,接着就动手了。他想直接捅你的心脏,被小七和我撞了一下,没刺中,只刺到你的左肺。何恽报了警,你昏迷十分钟后,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
  “我昏迷多久?”
  “三天了。何恽昨天来过。”
  狄春秋记得出事后,他不知所措,给何恽发消息打电话,想问何恽该怎么办,何恽一开始还敷衍几句,后面直接拉黑了他。
  他看不出来,也想不到何恽会对着他其他的猎物说自己这么多好话。
  “何恽托我等你醒了以后告诉你,他想见你一面。”
  “你要见他吗?”
  狄春秋用没输液的手揉了揉头,他发烧了,想到何恽和以前的事情就头痛。
  许多故事都说人在生死之间会大彻大悟,但可能是伤不够重,狄春秋挨了当胸一刀,恐惧和遗憾还是原样,没有走马灯,也没有忽然意识到他很爱陆信,陆信也很爱他。
  陆信起身,拉开了窗帘,凌晨的天光照进来。他若无其事地说:“对了,你有张回山西的机票,没登机,现在退不了了。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多少能退点。”
  狄春秋在床头柜找到了自己被陆信的ipad压着的手机,打字给陆信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你恢复好的话,差不多两周吧。”
  狄春秋点开携程,订了两张十五天后回大同的机票,给陆信看。
  “你傻吗?要是到时候你没出院,不是又给航空公司送钱。”
  狄春秋笑笑不说话,他看着机票的编号和日期,又觉得走前得把一些事情处理好,重新打字:“我明天可以见何恽。”
  陆信愣了一下,说:“那我等下告诉他。对了,你食道没问题,可以正常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狄春秋缓慢地眨了几下眼。还有件事,他用气声说:“小七呢。”
  陆信重新坐到狄春秋旁边,严肃地跟他说:“狄春秋,你交朋友真的要小心点。”
  “什么意思?”
  “警察来之前他就走了。他说很对不起你,非常对不起你。我问他为什么要走,他告诉我,他是个通缉犯。”陆信伸出一根手指,在狄春秋面前指指点点:“背人命的那种。”
  狄春秋一愣,他想起最开始遇见小七时,他衣服上有血点。不过他可能没机会知道小七的故事了,或许他还该去见一次李钟唯。
  第21章
  何恽来得很快,当天晚上九点多就来了狄春秋的病房。
  虽然是双人病房,不过另一张床空着,何恽来的时候,病房里狄春秋和陆信两个人,陆信在玩单机游戏,狄春秋靠在床上看他打。
  何恽走到狄春秋的病床边上,把手里提的礼物放下,打招呼:“小狄,好久不见。”
  狄春秋打了个冷战,在被窝里蜷起了腿。大概是这几年事业顺风顺水,何恽比八年前更加意气风发,虽然是休闲打扮,但一身上下一丝不苟,头发也做了造型。
  何恽明显认出了陆信是曾经打过他的人,眯着眼睛看了陆信一会儿,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小狄说,你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狄春秋看着故意呈出一副凶相的陆信,觉得好笑,不过他猜不到何恽想跟自己说什么,他担心何恽说出自己不想让陆信听见的话,碰了下陆信的手背,抬下巴示意他出去。
  陆信想拒绝,又听见狄春秋“嘶嘶”的呼吸音。他知道他拗不过狄春秋的,狄春秋现在受了伤,他不想让狄春秋着急,叹口气说:“我就在门口坐着,有不正常的动静我马上进来。”
  狄春秋点头,又拉住陆信的手臂,让他弯腰凑近自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陆信咧嘴笑了,离开病房时边止不住笑,边回头瞪了何恽好几眼。
  何恽对陆信的举动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在床沿坐下,狄春秋往反方向挪了一些。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很暗的床头灯,何恽的脸晦暗不清,仪器的红光下,他平时温和的脸看上去甚至有点邪气。
  “真抱歉,小李是我的学生,可能是我给他的工作压力太大,他心理出现了问题,我没有及时发现,害了你们两个。”
  狄春秋眼神空洞,盯着墙上没开的电视看。
  “我跟警察那边都讲好了,医药费和护工费我来出。”
  何恽说着说着,忽然伸手摸上狄春秋的脸,狄春秋吓了一跳,下意识打开何恽的手,呼吸急促,伤口又开始痛。
  “小狄,还在生我的气?”
  狄春秋不敢看他。他一半的意识被疼痛占据,剩下一半里,还是跟当初出事时一样的惊恐,想吐,想拔掉身上的管线躲起来,病房里有个衣柜,他想把门打开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