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游情去厨房替他倒了杯热水晾着,危聿给他们面前摆了小碗,招呼着半梦半醒的岚过来坐下。
  岚睡得很香甜,被叫醒时裹在被子里,脸颊热得红扑扑的。
  热过几次的菜已经失去刚出锅的香气,游情夹了一筷子品尝,认真道:“很好吃,辛苦了。”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菜品,游情却吃一口点评一下。
  “这个你换糖醋口了么,感觉更有味道了。”
  “虽然刚出锅应该是脆的吧,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不影响口感。”
  “这道菜我很喜欢,以后多做给我们吧。”他顺手夹过几筷子蔬菜,放进看上去明显不喜食素的岚碗里。
  岚瞬间鼓起了脸表示抗议。
  “好,那你多吃点。”危聿静静看着游情努力活跃气氛的模样,唇畔染上了一丝笑意。
  买菜回来前他已经告诉了柏安,希望他们晚上能够来这里吃饭,当时柏安的表情虽然淡淡的,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拒绝态度。
  在古水村的时候他答应过齐先筑,跨年夜要做一大桌子的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
  虽然他们没有来,但是也没关系。
  游情替他添了一勺汤,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说话时的侧脸温柔恬静:“吃完我们就去找他们,外面下雪了,齐先筑现在赶路不方便,轮椅在雪地也会打滑。”
  热流在心间缓缓流淌,危聿知道,游情已经完全洞悉了他的心情。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和珍视的人一起度过。”游情望向他的眼睛,解释道:“刚才去倒水,看到你留菜了。”
  危聿伸手将游情搂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对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阿情,你总能在我最在意的事情上与我心意相通。”
  他收紧手臂,喃喃道:“还好有你。”
  两人相拥片刻后开始收拾碗筷,准备出门前往研究所。
  游情蹲下身子与岚四目相对:“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外面下雪了,很冷。”
  岚迅速跑进屋子抱出自己的棉衣,满脸兴奋。
  “那你不要乱跑,牵好我的手,我们去见那天的两个哥哥,还有一位你没见过。”
  游情细心地将饭菜装进保温盒,又给岚戴好帽子围巾。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覆盖的街道上时,雪还在下着,只不过没有下午那么大了。
  城市的冬天虽然不在花粉传播期,但仍然需要佩戴防护面罩。
  游情已经很多年没有直面铺满晶莹雪花的冷气,恍惚间竟然有终末之感。
  好像一切灾厄都结束了,没有花粉,没有话肺,更没有花种,这不过是平凡而普通的生活某天。
  “那天谢旬跟你说了什么?”危聿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大概讲了些罗娑节习俗,还有花种习性什么的。”游情想了一会,突然道:“等任务结束了,你还会回到总部吗?”
  无声的黑暗里,他们静静地向前走。
  “不会了。”危聿很快地答道,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游情抬起头,一片雪花就那么落在男人的眼睫上,很快被蒸发作无声息的雾。
  就这样吧,短暂的,不去想很久以后的事。
  第77章 幸福未曾降临掌心
  转过街角时,从远处的道路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柏安推着齐先筑的轮椅,黑色的大衣肩头落满了积雪,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他们两人身上都落满了雪花,脸颊被冻得通红,发丝也被风雪打湿,贴在额头上。
  游情加快了步伐迎上去,和危聿一左一右帮忙推着轮椅往前走,却被柏安拒绝道:“我来吧,你牵着那孩子。”
  岚漠然的面孔突然多了好奇,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先筑看,从鼻尖不断发出类似轻嗅的声音。这是游情第一次从少年的神态中捕捉到某种奇怪的、像动物巡视时的神情。
  明明和齐先筑从前就见过,却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
  游情下意识感到不安,只好在少年的后背上轻拍了一下,低声道:“小心脚下。”
  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后,柏安眼神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便别过头去,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不是我要来,我送他过来。”
  轮椅上的齐先筑眨眨眼,苍白的脸上泛起难得的红晕:“啊,就是稍微晚了点,都怪我最近太困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显然是赶路耗费了不少体力。
  虽然已经见过他消瘦的模样,但游情还是有点恍惚。
  那个曾经活泼的、意气风发的、好像一直充满干劲的齐先筑消逝了,隐藏在往日的影子下面的,其实是一具逐渐失去生气、即将变作花种的生命体。
  无声无息地消磨过去之人的记忆。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齐先筑青筋显现的手指接过保温盒,乐呵呵道:“还是队长好,这么多年都记得我们喜欢吃什么。”他苍白的面孔仍然带着笑,像是一个孩子般偏过头。
  危聿的眼睛注视着齐先筑很久,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路上不好走,辛苦了。”
  “没关系,还好有柏安在。”齐先筑像是丝毫不记得他们之间曾发生了什么,推了一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佯装怒道:“是你说要跟过来的,现在又不说话?”
  柏安伸手拂去肩头的雪:“在跟你说话又没跟我说话,我插嘴做什么。”
  “还有你喜欢的菜。”危聿拍拍柏安的肩膀,“就等着你过来了。”
  柏安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回到了小院里。
  游情将齐先筑安顿在最暖和的位置,又给柏安倒了杯热水。
  危聿重新端出来的饭菜冒着热气,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
  可游情知道这只是短暂的时光,那件事总归是要让危聿知道的。
  柏安虽然依旧板着脸,时不时还会和危聿拌两句嘴,但当他夹了一筷子菜,表情终究还是缓和下来:“味道没变。”
  从前他们三个人在外出任务,风餐露宿时都是危聿准备饭食,柏安负责打下手,齐先筑刷碗和收拾东西。那个时候齐先筑最喜欢吃危聿做的酥肉,经常开玩笑说以后要住在一起,这样就可以天天吃到危聿做的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样的想法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呢?
  齐先筑没吃多少,夹了几筷子就吃饱了,他最近食欲确实不佳,可以说得上是没有饥饱。
  他唇边的肌肉轻颤,似是感慨道:“大家都在一起,太好了。”
  从齐先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雪花代表着回来的预兆——他的父母很忙碌,每年也见不到几面,只有在逢年的时候才会突然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挂着喜悦的微笑。
  冬天真的很长,在雪花簌簌而落的那些日子里,他翘首以盼着父母和哥哥回来,跟他讲那些外面世界的故事。
  可冬天也真的很短,年节只有那么几天,等到来年春天了,雪化了,路上可以走动车辆,汽车发动时尾气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他每天晚上就睡不安稳觉。
  因为他只要一睡着,离别时刻就这么悄然来临了。
  他送走了离家远去的父母,又在无数个寂静到没有生息的夜晚,看见最亲近的爷爷身体逐渐衰弱,然后变成冰冷的尸体。
  在福利院眼泪最汹涌的一次,是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的残酷。
  身边越来越少的同龄人,陈旧而洗掉色、因为发育而慢慢不合身的衣物,逐渐难以下咽的食物与被污染的浑浊水源……
  那些他站在高楼之上,望向被铁丝网拦住的世界之外,到处游荡的某些东西。
  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他想,冬天终于要来了。
  可为什么父母没来接他呢?
  难道他们都变成了花种,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能来救他,把他从这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带走。
  是危聿帮他打走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在冷水里不断清洗着他们的衣物,然后从食堂里蒸出一个巨大的面团,对他唱着祝你快乐的生日歌。
  听说危聿的父母是军庭的执行官,在这个到处都是怪物的世界里保护他人。
  等他长大以后,也要变成这样的人。
  就像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大人,在他最难过和不知所措的时候,把他送进了福利院。
  “我有一件事想说。”柏安放下筷子,“今天晚上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游情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桌子下覆住了危聿的手,似是安抚般的举动。
  男人有些疑惑地与他对视,游情轻轻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是这样的,我要带齐先筑回去。”柏安的目光落在危聿脸上,“你继续执行任务,不用管我们。”
  危聿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