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xxx年,全球爆发了一场名为“花期”的灾害。
  无数人于春季吸入花粉,从心口蜿蜒爬出尖锐的刺棘,新生的枝茎穿过眼耳口鼻,构成残缺亦或是完整的花体。
  对于邬昀来说,“花期”开始的时间未知。
  自他有记忆起,身边的每个人都将头部覆盖得严严实实,即使在室内也要戴上防护罩。
  但是花粉的传播无色无味,只要人类生活在地球上,世界每分每秒都会有人感染花肺去世。
  而只要感染花肺,就会有几率在意识死亡后变作花种。
  花种不会丧失行动力,只会沦为行尸走肉,按照原身的记忆不断游荡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最醒目的标志在他们的头部,后脑会生出一朵巨大的红色花冠,花蕊源源不断散播着花粉,直至它汲取完腐败身躯最后的养分。
  为了保护所有人,城市被军庭划分为无数区域,按照花种和感染程度从低到高的顺序为:无花区、稀花区、泛花区、深花区。
  所谓无花区也许是一个骗局。
  那里是人迹罕至、无人居住的区域,或在遥远的雪山、古老的冰川。
  稀花区是每座城市的命脉,常年处于警戒状态,感染程度较轻,很多机构和社会组织都驻扎在此处。
  普通百姓没有享受这种待遇的权利。
  他们大多在人口密集的泛花区,有专门的巡察队和执行员负责管控,但资源和安保力量有限,随时可能会在悄无声息之际被放弃,沦为下一个深花区。
  在邬昀读小学三年级的那年,全家搬去了镇子里。他在公校毕业后留在了稀花7区,曾参与过血清技术研发,不过该项技术很快被终止。
  后来他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医务部,做起抄录员。
  这是一份高危工作。
  不是所有区域都能够接收到电子信号,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设备屏幕,与自己的亲人或爱人见面。
  那些深花区还未死绝的人,靠着最后一口气,在紧闭的门窗后仰望着城市天空。
  抄录员收取某些报酬将信件送到他们手里,或许还可以付出其他需要交换的条件。
  邬昀这次来到深花3区,除了安顿好母亲,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个星期前,他接到份特殊的委托。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他推了推眼镜,并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您好。”
  “您好,邬先生,我之前来过的。”男孩礼貌地点头。
  这座小院是邬昀的家,也是他目前用来接待委托的场所,只有他一个人和一只狗。
  小白云摇着尾巴亲昵地蹭上来,用短爪去蹭男孩的裤腿。
  连体卫衣遮住头部,只露出半张脸,男孩尖巧的下巴格外引人注目。
  “乖,下来。”邬昀朝棉花糖团子招呼了两声,小狗立刻吐着舌头蹦进他怀里,乖乖伏在膝盖上不发出声音。
  “真可爱啊。”男孩感叹道。
  “谢谢。”邬昀抬头,有些意外道:“您没有佩戴面罩?”
  “啊,不必担心,我的花肺病已经过了传播期,不会给您造成困扰的。”男孩笑了笑,指向他眼前的纸问:“请问我的信件要多久才能写好?”
  “我在润色,还需要时间。”邬昀将瓶新墨水旋开,刚劲有力的钢笔字落在白纸上,“这里是底稿,您还需要过目吗?”
  “不用。”男孩摇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想拜托您一件事。”
  “您说,我可以尽力而为。”邬昀斟酌道。
  他的笑意极其温柔,却又带着说不尽的伤感:“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冒昧,但是我快死了,您能随信寄朵花给收信人吗?”
  “您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邬昀放下笔,神情难得严肃。
  从花肺症出现的那天起,这座城市再也不被允许出现鲜花的踪迹,大量的植物被砍除,花丛也被连根拔起。
  面前的男孩伸出干瘦的手,可以看到骨节的形状。
  “不,我的意思是,就等我去世以后,您从我的肺里找到开得最好的那朵花,帮我带给他,好吗?”
  “拜托您了,我愿意出双倍的费用……”男孩咳嗽起来,从肺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身子,只能扶着桌边稳住身体。
  “您没事吧?”邬昀起身搀扶,将他安置在木椅上。
  “我没事。”他将口袋里皱皱巴巴的纸递给邬昀:“地址就在上面,如果他问起我,您就说,阮识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
  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邬昀沉吟片刻,终是轻轻点头:“我答应您。”
  “谢谢,祝您生意兴隆。”少年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邬昀才展开那张纸,里面还夹杂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身着军装,眉眼锋利,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唇角漾起浅淡的笑。
  第3章 还是希望早登极乐
  背着女孩在泥巴路小道上走了许久,才依稀看到几幢破旧的楼。
  海寺镇坐落在此处,不知道沦为深花区多少年了。
  长势喜人的藤蔓一层层盖住了居民楼和街边店铺,穿过破碎的玻璃,垂下深红的花穗。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行人,几具腐朽的白骨大剌剌地倒在马路,血肉已经被动物啄食得干净了。
  小女孩有些发抖,只能紧紧地攀住邬昀的脖子。
  “别怕,他们已经死了很久了。”他轻声地安慰道。
  “哥哥,我们去找点东西吃好吗?”
  “你饿了?”
  “我……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她的声音带了哭腔。
  邬昀的背包里带了一些压缩食品,显而易见不够两个人的供给。
  他来深花3区前做过背调,知道白塔岭并没有完全沦陷,中心区的小镇还有几座服务大厅,也不至于完全没有食物和落脚点。
  他的委托人阮识与军庭内部有关,既然能让他把信送达这里,那他必然能得到某些力量的保护。
  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佳,到达的是这个早已废弃的服务点。
  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无人班车,却先来到了这处荒废的小镇。
  邬昀也不知道这里的超市或小卖店,是否还存着没过期的食物和营养剂。
  雨蒙蒙地下着,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直到小女孩饿得没了力气,趴在他的背上有些昏沉。
  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物资点。
  他把小女孩放在门口靠墙的位置,拉开了破败的卷帘门。
  灰尘的气味夹杂着霉菌的潮湿,他划亮火柴扔进黑暗的甬道,等到火柴缓缓地熄灭后,他打开手电筒走了进去。
  走过甬道,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存储空间。
  每个空间都有道卷帘门,上面标注着存储的食品种类,时间太久,已经看不清字迹了。
  前面几道卷帘门被打开或破损了,不断地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邬昀一间一间地搜索,大部分能带走的食物都被搜空了,只散落着些许瓜果皮和空塑料瓶,还有人类的残骸。
  走到最后那间的时候,他发现门口堆放着大量杂物,卷帘门也被人为用铁链拴死了。
  他重重地踹了几脚卷帘门,将耳朵贴在了上面。
  花种生前曾是人类,所以在死后仍然能保留部分生前的某些习性,其中包括听力,它们很容易被某些声响吸引。
  但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邬昀用工具钳剪开铁链,硬生生撬了好几分钟,总算是打开了这扇铁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花种的尸体,身上还穿着类似服务站的暗红色制服,生前似乎是位身材娇小的女性。
  依稀可见枯败的花朵从她身躯的每个部位钻出来,它已经结束了授粉期的使命,所以彻底陷入沉眠。
  她的尸身腐烂程度并不高,看样子是在近期内死亡的。
  邬昀蹲下仔细观察,想要从尸体的制服找到信息,赫然发现她胸口处竟然插着把水果刀。
  锈迹斑驳的水果刀卡在她的胸膛,进去得特别深。
  他拿手电筒照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件工作服并不是暗红色的,而是浸透了她的血。
  她不是死于花肺,而是死于自杀。
  在她死掉以后,花才占据了这具身体,享用着宿主最后的血肉滋养花藤。
  高高垒起的物资几乎消耗殆尽,却仍有几个箱子没有被拆封,被整齐地堆在角落里。
  邬昀抽出便携式军刀割开了箱子,里面居然是营养剂。虽然保质期显示已经过期几个月,却丝毫不影响人类摄入。
  而另一箱则是袋装水,表面布满灰尘,却没有任何破损。
  他大步流星地抱起箱子向外面走去,放下东西后,轻轻拍打起昏睡女孩的脸。
  邬昀掀开她的衣服下摆,在她枯瘦的身体上注射了营养剂,女孩呆呆地望向天花板,许久后才恢复了神智。
  箱子里还有一个笔记本,正面是横线格,背面是空白的,正好可以用来写东西,为她消磨生前最后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