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龙族从来都很固执,或许固执的方向不同,但他们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洛格萨在神明墓场外呆坐了好几个月,他静静地为他的父母送行。
  后来,他选择离开大陆,前往海洋尽头的神隐岛。
  他的母亲曾告诉过他,那里属于美杜莎女神,也属于美杜莎之子。
  洛格萨挖空了赫里沙山脉,用数不清的亮晶晶布置好了他的巢穴,他展开巨大的龙翼包裹住自己,缓缓地陷入了沉睡。
  他在沉睡中模糊地感知到了龙族的灭亡,他对此很痛心,但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母亲是一位神明,在母亲神陨后,他继承了母亲的神格,他能感受到这世间无处不在的法则。
  这灭亡是必然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他不记得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他不是很在乎这些,醒或不醒区别不大。
  ——直到已经消失了许久的龙之歌再度响起。
  他从梦中醒来,他振翅飞上天空,他疾速掠过幽蓝的海洋,到达了那歌声的源头——他看到了他的新娘。
  可能是睡太久睡懵了,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从起飞到一口龙息喷死一个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再到小心地将新娘握进爪心,最后飞回巢穴……
  他从头到尾都是懵的,完全是靠本能在行事!
  看看他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带回了一个祭献少女!
  一个新娘!
  发誓不会接受人类祭献少女的黑焰巨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闭中。
  他绝望地垂下龙首,眼神呆滞。
  他就能勉强养活自己,一头生活技能几乎等于零的龙如何养活他娇弱的人类新娘?
  ——不如直接给她挖个坑吧,反正过几天就要饿死了。
  洛格萨烦躁地甩了甩尾巴,尾翼扫过巢穴外围的亮晶晶,巢穴中发出了常有的亮晶晶流动的哗啦啦声响。
  他的新娘突然呻.吟了一声,听起来……有些痛苦?
  声音很轻,被哗啦啦的声响盖了下去,但是洛格萨就是听到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把巨大的龙首凑过去,一直到离他的新娘不到两公分才停下。
  是的,他的新娘在痛呼,似乎是在承受什么不得了的痛苦,眉头紧蹙,冷汗都冒出来了,顺着鬓角往下滴。
  洛格萨这时才发现,他的新娘似乎……性别不是很对。
  漆黑的巨龙疑惑地歪歪头,他记得,人类从来没有拿少年来当过新娘的……难道是时代变了?现在流行祭献少年?
  或者说,现在不流行祭献新娘了,而是祭献新郎?
  ……他还是更习惯称呼“新娘”。
  而且……他的新娘怎么穿得这么奇怪?好像不是正经的新娘服饰哈?
  ——罗宾的制服太过于花哨,红绿灯似的,有点晃龙的眼睛。
  洛格萨为他的新娘检查了一下,然后震惊地发现,他的新娘居然遍体鳞伤!
  难道是在他飞行的时候受的伤?
  不应当啊!
  他本能地护住了他的!
  思来想去,洛格萨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人类都很娇弱,少年也是一样的。
  他略心虚地用魔法轻柔地将他的新娘漂浮起来,然后迅速地翻了一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接着将他的新娘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他是黑焰巨龙,同时也是一位神明,没有什么能比他心脏的力量更加充满治愈能力了。这样的治愈已经不仅仅是治愈身体上的伤害了,它能直达灵魂,甚至能一点一点地强化被治愈的灵魂。
  龙族不只是破坏力强,他们的自愈能力非常强大,少部分龙族还拥有治愈能力,只不过他们也从来没有为外族治疗过,所以没有人知道。
  洛格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神隐岛上都有些什么魔药灵植,又有哪些适合他的新娘服用,所以就干脆把人放在心脏上。
  鉴于神隐岛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岛上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是按他的喜好布置的,他的新娘应该是一样都不能服用的。
  比起饿死,第一天就把他的新娘毒死了……
  洛格萨表示他不能接受!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生活技能这个东西,说不定他能拥有呢?
  龙也是要有梦想的嘛,而且他还那么聪明。
  不是洛格萨自夸,他是真的很聪明。作为一头黑焰巨龙,他会的魔法多种多样,几乎涵盖了当时的所有种族。他的母亲还教过他许多神明的东西,他都学会了。
  ……他是世界上最后一头黑焰巨龙了。
  洛格萨突然叹息了一声,他巨大锋利的龙角抵在磨得光滑可鉴的黑精铁石壁上,展开后大得吓人的龙翼平铺在亮晶晶上,他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
  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在巢穴中响起,他很喜欢听,但他的新娘不喜欢。
  这声音在人类耳朵里无疑是打雷一样的响,侧卧在他心脏上的小少年再度皱起了眉。
  小少年捏着拳头锤了一下他躺着的“床”,试图在睡梦中发出不满。
  对于洛格萨而言,这力气约等于没有。
  他慢慢放下尾巴,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一会儿后,小少年再次熟睡,微微皱起的眉慢慢放松,又过了一会儿,他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这是洛格萨亲眼见证后总结出来的。
  龙族很强,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体,都强大得让人绝望。无数的屠龙勇士前仆后继,成功的例子没有几个,死在屠龙路上的却是数不胜数,光是白骨铺出来的路就能把人类的王国围起来了。
  没有恃强凌弱的龙,在洛格萨陷入沉睡之前没有,之后不知道——龙族喜欢和强大的同族或其他种族的强者竞争,这让他们感到愉悦。
  洛格萨不喜欢,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晒太阳就不浪费时间了吗?
  不,他晒太阳的那些年都是在提升他的实力。
  他的母亲曾经告诉过他,神明的力量,奥林匹斯神系的力量都来自于宇宙之外的一个存在,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
  母亲留给他的神格只是一个念想,他没有想过去使用它,他是黑焰巨龙,自然有龙族的进化方式。
  留有后患,被人肘击,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洛格萨仰着头,隔着厚重的山壁,直视天上的太阳。
  他沉睡了很久,沧海桑田不知岁月,从前熟悉的一切都已经远去了,只有天上的太阳一如往昔,温暖耀眼。
  窝在他心口酣睡的小少年砸了咂嘴,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洛格萨将视线放在了他身上。
  平心而论,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小少年长得挺好看的。黑发,蓝眼,眉毛鼻子都很好看,嘴巴小小的,灵魂是淡金色的。
  ……现在的人类审美比以前好了很多,除了突然把性别换了。
  新娘变新郎,洛格萨一时半会儿还有点接受不来。
  不过……
  洛格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管他当时是清醒的还是懵逼的,既然都已经把人带回来了,那他就得把这个小人类养好。龙之歌有契约的性质,回应了龙之歌又带走了新娘的龙就得完成随之而来的愿望,这是约定俗成的。
  通常,人类许下的愿望并不复杂,要么是寻求庇护,要么就是想请求龙族为他们带来某些无法靠自身得到的东西。总之,许下的愿望不会超过龙族的允许范围。
  那么,这个人类祭司许下了什么样的愿望呢?
  洛格萨回想他听到的龙之歌,仔细地从歌声里分辨人类祭司许下的愿望。
  他听到一个女祭司说:“伟大的龙,请您怜悯这个孩子,请您庇佑这个孩子,请您……救救他!”
  第4章
  神隐岛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自洛格萨沉睡后,这里只有黄昏,当他醒来,仿佛被定格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
  本该属于远古的生物纷纷活跃起来,比起从前一成不变的时间,现在更加得它们的欢心。已有千年未曾绽放的花朵在黑夜中尽情舒展绚丽危险的身姿,属于黑夜的生灵蓬勃而出,躲藏在树木山石阴影中的绮丽昆虫稀稀疏疏地在夜色中爬行飞舞。带着荧光的蝴蝶纷纷扬扬地落在花间,畅快又欣喜地吸食着甜蜜的花液,顺便用它们美丽的蝶翼拍死在这个时候企图猎食它们的蜥蜴小型鸟。
  千年未散的极光在这座岛的主人醒来的那一刻就散去了,璀璨炙热的太阳终于没入海平面,皎洁柔和的月亮缓缓升起,点点星辰缀满夜幕。带着海水特有的腥味的海风自海岸轻抚而来,鸟禽们欢快地扑扇着翅膀,上下翻飞的影子印在地面上,清脆悦耳的鸟鸣声响了半夜。体型巨大的猛兽惬意地躺在各自的领地里,舒展四肢,享受着这迟来的月光。
  在神隐岛,猎物即是猎人,猎人也是猎物,天敌就是彼此。稍一错位,人类常识中固有的食物链就会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