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然后他又从勾白云的腰封上拆下一根丝带,拆成丝缕随手编了一根绦子,将手中的青绿珠子穿了起来做成一条珠绳。
  他下床来走到雷十二的地铺旁,微屈着腿半跪在她身前,将玉绳系在她的左腕上。
  “听闻苗族女子跳场都要戴银饰,你就戴这只玉珠去吧。”
  第48章 【擎贵卷】叁拾柒 佳节
  四月八,祭八方。祭天地、祭祖先、祭英雄、祭神灵。
  这一天成千上万的夷族男女都要穿上节日盛装,从四面八方涌入附近峒村的场坝,唱山歌、跳鼓舞、荡秋千、上刀梯......庆祝这个盛大的节日。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山寨,寨子里的人们早早起身,无论男女都竞相打扮起来。
  男子头上缠了青布,穿上绣花的对襟上衣和长裤,女子上身着缀满银泡、银铃、银瓜子等银饰的绣花上衣,下面是尺把长的百褶短裙,腿上裹着绑腿。他们从山顶、山腰的寨子往溪峒的平坝里聚集。
  雷十二昨夜睡了个饱觉,神清气爽地早早醒来,一翻身便对上温鹤引明亮的眼睛。
  “早啊。” 温鹤引还在床上,身上随意穿着白色中衣,衣襟松散着隐隐露出半条深沟。他斜支着臂肘半躺半卧,看起来用这个姿势看了她好一会儿了。
  雷十二又翻转过身,闷着声回了一句,“早醒了,怎么不起?”
  “看你睡得香,怕起来吵醒你。”
  雷十二在暗唾一口,这个男人怎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心中并没有特别反感,反而有一丝受用。
  “你赶紧起来,先出去一下,我要换一下衣服。”
  温鹤引低头看了看前胸散开的衣襟,“你大概忘了我现在也是女子,难道你让我去鹿拾光他们的房间里去换?”
  雷十二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以这床榻为界,各朝一边换衣服,不能转头。”
  温鹤引只好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走到床后,背对着雷十二开始穿衣。他刚把腰带系好,便听到身后“啊”一声轻呼,连忙转身去看。
  只见雷十二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套苗夷的衣裤,此时下身穿好了蓝黑色的撒脚裤,上半身的对襟衣却像半挂在头上,里面的杏色肚兜一览无余,两条胳膊还笼在袖子里半举在空中。
  “转过去,不是说不能转头么。”雷十二气急败坏地嚷道,胳膊却还没重获自由,越拉扯越吃痛,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温鹤引自然没有再转过身,而是绕到她背后,这才看清是对襟衣上的一颗纽扣挂住了她的发辫。她胡乱拉扯,辫子扯松了几条,扣子却和缠得越发紧了。
  “别动,” 温鹤引轻轻摁住她乱动的脑袋,“头发缠住了,我替你解开。”
  雷十二只觉得头上有几根手指轻柔地穿梭,偶尔碰到头皮引得一阵酥麻。随着一声“好了”,她感觉上衣终于松垮下来,胳膊重获自由,连忙穿好衣服扣好扣子。
  她正要转身往门口走,却被温鹤引拦住,指了指她的头顶。她伸手往头顶摸了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辫子散了。”
  温鹤引把她引到一张凳上坐下,动手给她拆开已经弄散的发辫,用手作梳,梳理了几下头发,就开始重新编起来。
  雷十二本应该拒绝如此亲密暧昧的接触,可不知怎么却默许了他的动作。
  在苴兰的时候她一直是满头的发辫,城中有许多老妪专门帮人编辫子,手艺非常好,所以打理起来并不困难。
  等到出活儿的时候头上的细辫便只左右各留几根,其他都一股在头顶束成马尾。这样洗发的时候那几根辫子也不用拆开,实在不行就让勾白云帮忙补救一下。
  现在为她编发的看上去还是勾白云,但是和以往的感觉完全不同。
  苗寨里借宿的房间只有简单的家具用品,没有妆台妆奁,雷十二看不到温鹤引也看不到自己,但是这让她对身后细碎的动作更加敏感。
  他的身体,其实是勾白云的身体,在背后移来移去,只是很偶尔才会碰到后背一点,但就这偶尔的一点接触也让她像火烧一般坐立难安。
  从他发上的动作来看并不算很熟练,但是因为有种小心翼翼的体贴倒比勾白云帮她编发时更舒适,一点也没有拉扯头皮的疼痛。
  “你常常......为别人编发吗?” 其实她想说的“别人”是“夫人”,不过之前问过成亲的问题他答得语焉不详,总不好再追问,搞得自己多关心似的。
  “我小时候父亲不让出门玩,整日关在屋中,所以除了看书写字,也学会了不少只在屋内就能玩的东西。”
  “还以为......”
  雷十二听到身后轻笑了一声,“我家中没有姐妹,虽然成过一回亲,不过先室自幼身子骨就不好,嫁到温府不足一年就病逝了,我甚至都还来不及和她相熟,更不要提为她描眉编发了。”
  这是温鹤引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妻,亡妻,听起来语气淡淡的,不似有什么强烈情绪。雷十二闷闷地说了声“抱歉” 便再没说话,只是转着腕上那颗玉珠沉思。
  “好了,只能勉强弄上,不算太好看。”
  雷十二站起来一转身,发现温鹤引还在审视自己的“作品”。她有些赧然地抿了抿头发,“没关系,不乱就行。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铜鼓峒里今日聚集了十村八寨的人,到处都十分拥挤,穿着各族盛装的夷族随处可见,除了穿着艳丽的短裙苗之外最多的就是“峒民”。
  有古志载:“羁縻州峒,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聚而成村者为峒,其酋长曰峒官。”黔东和湘西交叠之处的羁縻州有九溪十八峒,当地的僚人便是峒民。
  峒僚女子穿着青黑色的上衣长裙,同样佩戴着闪亮的银饰,男子是同色系的上衣长裤,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峒中最长最宽的一条长街成为赶场的市集,粮食、腊肉、家禽、布匹、银饰.......应有尽有。雷十二吩咐鹿拾光和陀鱼去马市采买马匹,自己则带着温鹤引和喜喜买了干粮炒面,又填了药品和火石,还购置了几套换洗的衣服。
  原来出行总有管家长随去安排这些,此次能亲自采买温鹤引倒也觉得新鲜,跟在雷十二后面问问这个是做什么用的,问问那个要卖多少钱。
  走在一片露天而搭的食肆时,温鹤引被一种奇特的食物吸引了目光。
  只见那浑沌的绿色汤底里堆了少少几片牛肉毛肚之类,上面又撒了绿的白的薄荷葱蒜,浇了红色的辣子,颜色红红绿绿紫紫,好不热闹。
  雷十二回头看他目不转睛盯着掌柜手中翻飞的碗,便冲掌柜喊了一声,“打两碗,一碗少辣。”
  喜喜笑嘻嘻凑过来,给温鹤引解释道:“这个,叫做百草汤,它不但好吃,还是一味良药呢,吃了能够清热泻火,消炎解表。”
  掌柜做好两碗,雷十二端了一碗辣子少的递给温鹤引,“吃不惯的话,就算了。不要硬吃。”
  温鹤引端着那碗红红绿绿的东西脸还在笑,可鼻子凑到面前一股牛屎臭气扑面而来,顿时那笑就凝结在了脸上。
  此时温鹤引已是骑虎难下,偏偏喜喜还从旁鼓励,“尝尝,快尝尝。闻起来可能有点难闻,但是你吃进去就知道好吃了。”说完还呼噜了两口砸吧着嘴表示自己所言不虚。
  温鹤引鼓足了勇气,终于用筷子从碗里扒拉出两片牛肉放进嘴里,一股苦凉的味道直沁心脾。但是等那苦意散尽之后却有一点回甘,接着是草药味辣椒味葱蒜味杂糅在一起的味道,总之完全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
  “这是什么?” 温鹤引的脸皱成了一团。
  喜喜和雷十二也笑作一团,“这百草汤做法可不简单,需要在牛羊宰杀后取其胃及小肠里未完全消化的残渣,挤出其中的汁液,再加入牛胆汁及佐料花椒、生姜、陈皮、香草等,放入锅内煮沸,文火慢熬,撇去泡沫和杂质,过滤回锅加入牛肉、毛肚、食盐、葱蒜、辣椒即成。”
  温鹤引一听这原料更是一口都吃不进去了,端着碗半天不做声。雷十二把碗和筷从他手里接过来,说了声“暴殄天物”,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等他们吃完东西,发现人流都朝着东边峒口的方向涌去。喜喜往前面去打听了一下,返回来叫他俩,“十二阿姐,那边有跳场,我们也去看看吧。”
  等雷十二他们随着人流来到峒口,外面的坝子已经架起了高高的刀山,两侧摆放了两面巨大的鼓,数百的夷族男女已经自发围成圈子,载歌载舞起来。
  苗夷的芦笙和峒僚的琵琶声响交织在一起,合着欢快急促的鼓点在峒村上空回荡。
  旁边的山坡上,也聚了不少参加对歌的男女,少男少女们的脸上既有隐隐的羞涩又有张扬的热望。
  从四面八方汇聚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进退两难。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被挤到了跳舞的人群中,左右两边突然有人拉起他们的手开始绕着圈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