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噫?” 她略微有些讶异,又点了勾白云的风府、风池两处穴位,眼睛直勾勾盯着身下人的脸观察是否有变化。
  “你起来,这般……成何体统?”勾白云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雷十二的束缚。
  “哈哈哈哈,”雷十二禁不住仰天大笑,“你既是要装,总要做些功课。勾白云正是那世间最不成体统的女子。你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经是满满杀气,“现在说,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否则……”
  “你先放开我,我便说。你该不是怕我跑了吧?”
  “笑话。”雷十二让开身子,“倒也不用激我。就你这身手我还真不怕。”
  勾白云站直身子整束衣衫,拱手行了一个礼:
  “在下温鹤引。”
  “她是温鹤引?!”
  喜喜围着号称是温鹤引的勾白云转了两圈,就着篝火的火光把她的脸看了又看。
  陀鱼把烤好的斑鸠递给他,“是不是温鹤引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勾白云。”
  喜喜发现确实如陀鱼所说,虽然眉眼五官还是勾白云的样子,但是妩媚妖娆在那脸上却是瓦解冰消,剩下一派全然陌生的昭昭然。
  “那我来问问你,你有几个长随,分别叫什么名字?” 喜喜撕了一条斑鸠腿,然后把剩下的部分连着穿烤的木棍一起递给了“他”。
  “多谢.......敢问少侠如何称呼?”
  看着勾白云那张平时不饶人的嘴突然这般客气,喜喜也局促起来,磕磕巴巴道:“不是......不是什么少侠,叫我喜......喜喜就好。”
  “喜喜喜?名字倒是很别致。听这名字,少侠应该是西南本地的夷族,对吧?”
  “不是喜喜喜,是喜喜啦,” 说起自己喜喜谈兴高起,往她旁边凑了凑,“我的全名叫喜喜阿古,阿古在僰鲁语里是鸟儿的名字,我阿妈怀我的时候上山采药,然后摔进了半山一棵上的鸟窝里,我就在那鸟窝里出生了,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陀鱼看他明明说要审人,反被人勾着把自己的事儿说个底儿掉,止不住地在一旁叹气,又念了两声“善哉”。
  喜喜这才反应过来,“欸,不是我在问你话么?怎么成了你来问我。”
  “勾白云” 微微含笑道:“我有两名长随,一唤长生一唤长宁,都跟随我多年。”
  “那你说说长生的生辰是何时?” 喜喜得意地晃着脑袋,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在考学。
  “呃......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你说他跟随你多年,为什么连他生辰都不知道?”
  “这个温某确实没有留意过。不过,我知道他右肩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那是去年在平凉府从山上跌落时受的伤。”
  他这般说喜喜却无从查证,只是见他神色坦然,双目镇定,想来应该不是谎话。只能悻悻道:“就算你真是那温大人,你也不该占着白云姐的身子啊。”
  “若是我能做主,又何尝愿意占着别人的身子。”“ 勾白云”妖冶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
  “不管怎样,先填饱肚子再说。明天的路很难走,吃完了抓紧时间睡觉。这斑鸠你若吃不惯,我的包袱里还有两个白饼子。”
  “温某常在外行走,也常吃这些山货野味,多谢喜喜少侠照拂。” “勾白云”举起手中的串棍,顺着方向将斑鸠肉剔下放在口中咀嚼,眼睛却望向洞外的两条身影。
  雷十二和鹿拾光负手站在山洞外面,皎洁的月华将两人的影子同密密的高树拉杂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网。
  “你信他说的吗?”
  “不信又该如何解释?” 雷十二转头看了一眼洞中,压低声音道,“你也看到了,那根本不是勾白云。”
  “就是说温鹤引的魂魄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某个地方跑出来,附到了勾白云身上?”
  这话若是别人说起来不知会多惊奇,但鹿拾光他们毕竟见过不少稀奇事物,竟还能平心静气讨论这桩奇怪的事。
  “先不说他,讲讲兴邑的情况。”
  鹿拾光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我和喜喜到了兴邑,在邑里逛了一圈,发现几乎见不到什么成年男子。然后我们摸进了一户人家,里面的老阿妈说泗城府那边的土司来犯,已经越过红水河,也就这两日就要抵达兴邑。邑中的成年男子都被编入甲哨,准备迎战。”
  “那只能往马别河峡谷去了,可谷中狭险,我怕带着棺木不好走啊。”
  “如果不要棺木呢?”
  雷十二眼睛一亮,“你是说赶尸?但是赶尸白日不行,夜晚走峡谷危险太大。”
  “也没说一定要用赶的,你忘了这里还有一位专门的背尸将。”
  第18章 【擎贵卷】陆 白吼
  马别河峡谷,阴翳蔽日。
  峡谷内峰林怒拔,崇山峻岭依岸对列。河谷深切,相对高差近千米,崖壁上藤蔓攀附,古木丛生。断崖中时有飞瀑从天而降,阳光之下水雾弥散,宛如人间琼瑶。
  温鹤引对这副身子还不太适应,马儿颠簸起来便觉得鼓鼓囊囊的前胸坠得厉害,腰上偏还要绑个装猫儿的竹篓子。
  但是让他更不适的是看见自己的肉身被缚在那和尚的背上,虽然用布裹了,看不清面目,可细想起来仍让人脊背发凉。
  他打马快走两步,与陀鱼在狭窄山道上并行。
  “陀鱼师父,要不要歇一歇?”
  陀鱼转头看他一眼眉头微蹙,冷冷扔下一句“不用”,越过他又走朝前去。
  “不用管他,他以前在军中是背尸将,从战场上背出了不知多少将士的尸体,你那个根本算不上什么。”喜喜擦擦嘴角的水滴,把手中的水袋递给他。
  “他是行伍之人?”
  “他......”喜喜还没及回答,一团黑色毛团一样的东西裹挟着一道白光,疾风一般地从头顶掠过。
  温鹤引心头一慌,身体不由自主往旁边闪躲,一个重心不稳从马上掉了下去。那团黑影落在了旁边的高柏上,发出“嗷呜”的啼叫,原来是一只通体黑毛的长臂猿猴。
  走在前头的雷十二听见动静转回头来,瞥眼瞧见了滚在地上的温鹤引,对鹿拾光语气轻快地哂笑:
  “你和我打个赌,若是勾白云知道自己这般狼狈会不会气得多喝两碗酒。”
  她不加掩饰地嘲笑引得温鹤引有些愠怒。他翻身爬起,扶着马鞍的前鞍桥想要上马,谁知越是心急越是上不去,引着马儿原地打转。
  “温大人可要帮忙?” 雷十二憋住笑故意问他。
  “不用。”温鹤引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可那匹枣红马仿佛知道他不是原来的主人,偏不肯听他摆布。
  雷十二想要让喜喜去帮他一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自己下了马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准确的说是勾白云的腰,甩到了马上。
  “你......” 温鹤引气结,一双望向雷十二的眼睛瞪得滚圆。
  “我怎么?又要说我粗蛮无礼?”
  昨夜在山洞里,温鹤引吃了几块混着斑鸠烤的覃菇,脸上身上便起了大片的红疹,喉头水肿呼吸困难。
  雷十二想也不想就把他的领口撕开,只为了让他呼吸顺畅些。后来又按土方,让喜喜弄来了土浆和牛粪汁,逼他喝下催吐。
  最后他吐了几回,折腾到半夜才终于缓了过来。但看自己身上衣衫不整,嘴角还挂着混着粪汁的呕吐物,屈辱和愤懑一齐涌上心头,虽然知道这是为了急救的权宜之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骂了雷十二“粗蛮无礼”。
  想不到自己的一时嘴快,却让她耿耿于怀。
  其实温鹤引当时话刚出口心头就有些后悔。从他念书识字起便将“制怒慎独,克己复礼”奉为圭臬,一直以来都自认做得还算可以。可这个异瞳少女却每每逼得他犯戒,而今死了死了却造起口孽来。
  他们要护送自己的尸身,这一路何止千里,总不能一直同她这般别别扭扭。何况昨晚确实是自己失言,还是应该同她道个歉,要想法子把误会解开。
  温鹤引清清嗓子,往雷十二面前凑了凑,刚开口道:“昨夜是我......”
  “嘘,”雷十二厉声打断,方才还挂着嘲脸的脸一下子冷肃起来,眼中聚满阴云。
  陀鱼自动退守在后,鹿拾光与雷十二站到一线,互作守望之势。鱼鱼取了箭弩拿在手上,一跃跳上旁边的树杈上,又扒着树干敏捷地往冠顶爬了几步。
  “过来。”
  雷十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温鹤引一声,温鹤引这回听话照做。
  他刚引马站到雷十二身后,便听到一串沉重的脚步,一下,一下,缓缓走近。
  地上厚厚的树叶似被什么巨物重重踩着,发出碎裂的沙沙声。茂密的的森林变得异常寂静,就连鸟叫虫鸣都消失无踪,只有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温鹤引的心随着脚步的靠近越蹦越往上,就在快要蹦出嗓子眼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猛兽出现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