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匕首抽出来时,匕身已经带点乌光,几道黑色的“藤蔓”如刻意雕篆的阴纹点缀其上。
  桌上两烛之间摆了一张黄纸,上面是雷十二才刚画好的符,弯弯曲曲的咒语,新墨未干。雷十二用匕首扎了黄符,凑近烛焰点燃。符纸翻飞卷曲,瞬间燃成灰烬。而匕身上那些黑色的花纹,在符纸燃尽的瞬间也消失无踪。
  雷十二用中指指腹将匕首上残留的符灰拢成一撮,聚在刀尖部分,小心端着回到鹿拾光身边,紧接着那符灰就着匕首贴到了伤口上。
  匕首和灰烬都攒着焰火的余热,敷在伤口上暖意融融。鹿拾光本来冰凉的身子碰到这点高热,被冰火两重激得忍不住长吟一声,也分不清是痛楚还是舒爽。
  “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受伤。” 雷十二眼睛盯到腹部一处疤痕,看起来愈合不过半年。
  “以前.......以前不是有你一起嘛,” 鹿拾光见她眉头皱起,连忙浑笑道,“我技不如人,被那些脏东西伤了也是活该。”
  “确实活该。” 雷十二重新取了干净的白布撕成布条帮他把伤口缠好。可见他身上那些伤痕实在扎眼,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要不来帮我?那活儿不要做了。”
  鹿拾光目光犀利,在她脸上来回逡巡,像是在探察她这句话后面藏的是什么心意。最后终是掩了失望道:“义父留下的活计哪能说不做就不做。你若是有需要人的时候,叫我就是。”
  雷十二也没坚持,把衣服扔给他,“穿好衣服去床上躺一躺,我念完生咒出去问问丢棺的事。”
  “我现在感觉好了不少,要不咒还是我来念?”
  雷十二白他一眼自己寻了块空地盘腿而坐,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其实鹿拾光这般说无非就是客气一下,他也知道这生咒用来安魂驱秽,念咒者需心神清明坚定。自己被秽灵所伤,神魂不清,咒还没念完搞不好魂就飞走了。
  他上了床,头靠在床头闭眼假寐。不多时就听到银铃轻晃,细密低沉的咒语响起,房中像是升腾起一阵清明的气息,郁郁葱葱,蓬蓬勃勃,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去过的一处地方。
  那里具体是哪里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是义父带着他和十二一同走过的路上。穿过一地野花便看到了一汪幽潭,瀑布如银河从天而落,冲入潭中溅起满地碎玉。
  十二嚷嚷着要下水,拦都拦不住,穿着衣服就跳进潭里。义父已经躺进了乱花丛里,只有一杆旱烟锅子伸出来,袅袅飘着烟。他只能跟着下水,害怕那个小丫头又惹出什么祸事。
  潭水清凉,将身上的粘腻和腐臭全部带走,鼻息之间只闻到花香,果香,草木香。一抬眼,远处的少女伸长一条白臂,冲他招唤,“鹿拾光,快过来,这里有鱼。”
  他听人说过若是生前行了大善,死后便能登极乐。那时那景,对他而言便已是极乐。
  此时耳边的生咒能生骨肉,生残魂,却生不了他的极乐。
  “你想什么呢?十二阿姐那肯定是在给鹿大哥疗伤。”喜喜拍了一下长生的后脑勺,险些把他从车辕上呼撸下去。
  方才长生想起要去打听那丢了的棺木是不是温大人的,结果喜喜告诉他勾白云已经出去帮忙打听了,便同喜喜一起到后院与陀鱼换班。
  他俩年纪相仿,性情相投,经过了这一日的行程竟然有点形影不离起来。
  “对了,白日里和尚......大哥同那个黑脸的军爷说了什么,怎么就让我们走了呢?”
  长生还记恨陀鱼要将他灭口的事儿,不肯称呼他名字,又不好叫他野和尚,只能勉强喊个和尚大哥。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说些军中的事情。”
  “军中?那和尚怎么知道军中之......”
  “嘘”
  长生一着急也忘了加个敷衍的“大哥”,喜喜却被别的事情吸引了注意根本没发现。他用手指压着唇让喜喜噤声,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怎么了?”
  喜喜皱着眉头摇摇头,又侧耳听了半天,才问:“你刚才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没有啊。什么动静?”
  “先是沙沙声,像是蚂蚁在搬家。然后是一声,像是.......”喜喜在脑海里拼命搜寻可以模拟那声音的形容,低头看到胸前的背绳眼睛一亮,“就像是弩弦断了一般。”
  喜喜的形容长生很难理解,毕竟他不知道蚂蚁搬家是个什么动静,也没有听过弩弦断的声音。不过马车载着大人的灵柩,为防万一还是查看一下比较稳妥。
  “是车厢里发出来的吗?要不要去看看?”
  喜喜点点头。他自小便在山林中长大,听感十分灵敏,刚才那动静旁人可能听不到,但他绝不会听错。
  他转身撩开篷布钻进了车厢,车厢里除了那具黑色棺木并无旁人。他顺着棺木旁边的窄隙绕了一周,最后终于发现了异样:
  绑住棺木的朱砂线在侧下方居然绷断了一截!
  第10章 【拿云卷】拾 清凉
  西南边境因为丢了官员棺木一片燥乱之时,千里之外的湖州紫阳宫里却是无上清凉。
  紫阳宫乃是正一道支派神宵派祖庭,江南符箓宗的中心。此宫依九霄山而建,三进宫阁步步登高,崇阁飞廊仙宫岿然。
  宫中各种殿堂楼阁清雅静穆自不必说,最特别之处在于宫外四周种了万株梅花。每到花期,梅映白雪,花开成海。听闻南晖朝神宵派祖师李缘清曾在九霄南谷修炼研习,植梅自享而开山。
  此时已是暮春,早过了赏梅佳期,不过观中最后一进侧殿的海棠倒是开得正好,夜风一过,粉瓣纷纷坠地,带起一阵清芬。
  “怎么又落了一地,”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握了一把长帚从五祖殿回来,看到刚刚清扫干净的地面又落了一地花瓣,忍不住嘟囔着抱怨。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扫它做什么?” 旁边的鸾巢阁里有低沉的男声传出来。
  小道士撇撇嘴,心道师叔倒是说得轻巧,回头主持罚的又不是你。心里如此想着手下越发用力,笤帚刮擦在青砖上沙沙作响。
  “走开走开,吵得心烦。” 似是听到笤帚声并未停,里面又补了一句,“明日主持若问,就说我让你走的。”
  小道士心头一喜,收了笤帚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
  李真钰听阁外扫地声停了才从台下取出一个沙盘。沙盘里铺了一层铜钱薄厚的白色贝沙,旁边放了一支桃木做的乩笔。
  今日清早起来他便心头惶惶,念了几遍清心咒也不管事,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不知是否和隐楼龛中存的那只玉匏有关。做完晚课他便匆匆赶来这鸾巢阁里扶鸾降笔。
  鸾巢阁之所以得名因这里本就是之前道士扶鸾之处,不过现在的紫阳宫主持静修先生,他的师兄,觉得扶鸾乃术数而非道法,为持正法之士所不宜,便禁了下面弟子行扶鸾之术。
  李真钰在紫阳宫素来行事妄为,从不把这个师兄的话放在心上。何况要成玉匏之事师兄用得上自己,就是违例扶了鸾应该也不会怎样。
  请仙降笔之前他已经跪坐在蒲团上诵念了三遍《太上感应篇》,此时手悬乩笔于贝沙之上,双目微阖,口中默念开经玄蕴咒:
  “天真皇人,按笔乃书。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咒语念毕,李真钰睁开双眼,只见那贝沙之中出现了一个像是用圆规画出一般的正圆,而那圆心正是方才自己落笔之处。
  这个圆是个什么意思?
  李真钰吸了口气,心中颇为疑惑。他是天生鸾仙,三岁就可扶鸾打卦,从他开始扶鸾起从未见过请仙请到一个圆的。
  他把贝沙用手重新拂平,行了个三礼三扣礼,口中念叨,“天真皇人,请示真礼。”又把刚才的仪式走了一遍。
  睁眼一看,沙盘上还是一个圆。
  怪了!
  李真钰啧啧生奇,心中默想,他要再扶一次乩,如若这回还是一个圆,那么今夜就到此为止。
  这回还是抚沙归平、行礼、念咒、扶笔那一套流程,不过手下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等他第三回 睁开眼的时候,天地剧烈摇动,摆放乩盘的桌子也跟着一阵乱晃,沙盘“哐镗”一声,坠到了青石砖的地面上。
  李真钰以为是地动,连忙起身打开阁门,却见外面一片宁静,仿佛无事发生,就连那两棵西府海棠树下的花瓣都没有比刚才多落多少。
  他重新回到阁中,拾起地上的乩盘,看着那地上散作一摊的雪白贝沙,想起乩盘掉落之前他匆匆看到的一眼。
  好像是个“雷”字?
  李真钰在鸾巢阁摔了乩盘的时候,三贤也在隐楼龛跌了玉匏。
  刚才师叔放他从侧院出来之后,三贤本来事要回后面的小厢楼歇息,都走到楼前忽然想起今日隐楼龛还未擦拭,便又提了水去东边的隐楼龛。
  这隐楼龛放了些信众供奉的珍贵之物,像是用瘿瘤木雕刻的木鱼,整块寿山石做的常阳天尊石像,鎏金的八卦铜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