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那么邪乎吗?比这古怪的东西我们也没少送啊,十二阿姐最不信的就是邪。”喜喜小声反驳。
  勾白云不说话,身子也直起来了,腿也翘起来了,两只手交叠垂在膝上,只拿眼睛望着雷十二,仿佛在说“我不管了,你拿主意。”
  雷十二轮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旬,然后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不接了,信和银票放回原处,等人来取。”
  第2章 【拿云卷】贰前夜
  风恬日暖,狻猊生烟,雅致古朴的书房里有琴音悬荡,弹的是一曲《忆故人》。
  十根骨节分明的长指或揉或拨或挑,琴弦时而如玉露掉落叶片,叮淙作响;时而如长风穿入松林,呜咽出声。琴声时缓时急,如歌如诉,就和曲名一样仿佛在追忆故人。
  “她......们接下这单生意了吗?”
  “据我推测,应该......没有。棺木已在院中停了一日一夜,信封也搁回了原处。”
  “这一日那几个去做了什么?”
  “银算盘去春衫锦做了两身衣裳,小蛮子进山打猎去了,野和尚在西山寺里敲木鱼呢。”
  “她呢?”
  “喝酒。”
  “喝一天?”
  “嗯。”
  抚琴的人轻笑了两声,“我再写一封信,你送过去。”
  “小的斗胆问一句,为什么非要她去送。这城中镖局也有两三家,她若不接,换别家就是,何苦让温.....停在院中白受那风吹日晒。”
  “你是真不知道她的来历啊。如今出滇往江宁府,只能通过大片苗蛮的领地,里面既有遮天的密林,又有幽深的沼潭,更莫说那些瘴气、毒物。要想带着一口棺木过去啊......非她不可。”
  “那......她是什么来历?”
  “她嘛~” 尾音拖长,那人似卖了个关子,“知道那么多做甚,快去送信吧。”
  孟春时节,苴兰城中正是山樱如锦,远看如霞云堆顶,近看似红雪欲坠。恰如这边陲民风一般热情张扬。
  城东一处小院的院墙外也有一株山樱正开得浓烈。树下放了张半旧竹躺椅,少女仰面躺在上面,乌压压的墨发散在椅背前胸,几点凋坠的花瓣落入发间。
  她一手搭在胸前,一手自然垂在椅边,手边是一只倾倒的酒壶。午后的耀目阳光从花枝缝中穿过,在身上脸上洒下斑驳细影。
  少女五官长得秾艳,很难用美或者不美来形容,只觉得像是一头小兽,就该是在这花间树间,与天地融为一体。
  一只小蜂飞来,绕在她头边旋舞,也不知道是被发间落下的花瓣香气还是唇边溢出的酒香吸引。嗡嗡的蜂鸣扰人清梦,少女抬手随意挥了挥。
  “咻~”
  蜂鸣之间突然夹了一声箭啸破空而来。少女猛然睁开双眼,异色双瞳泛起精光,身子弹射而起,随手一抓,一支白羽箭被牢牢抓在右手之中。
  箭头扎了一张折成细条的信,她将信取下却并未着急打开来看,只是低头端详手中的箭矢。
  只见那箭白翎如雪,箭尖如芒,白楠木的箭杆光洁且直。倒是生得漂亮。繁樱、美酒、酣梦,若扰了她的是个丑东西,就真要动怒了。
  喜喜背着弩刚从山上下来,一手提着一只野兔兴冲冲踏进院子,一眼就看到雷十二抓着一支白羽箭出神。
  他想都不想就把兔子扔下,疾风一般冲过去把箭夺了过来,放到鼻下来回闻嗅。
  雷十二嗤笑一声,曲起指节在他头上一记爆栗,“送信的箭,喂毒做什么。多余。”
  “什么信?谁来的?”喜喜把箭从鼻下拿开,凑过去看雷十二重新展开那封被“一箭穿心”的信。
  谁知雷十二几乎只扫了一眼便迅速将信重新叠起,脸上神情一息之间变了几变。
  “去把他俩叫回来。”
  喜喜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开口问点什么又忍住了,纵身一跃跳上了那棵山樱树。他在腰间摸摸索索不知道拿出个什么东西,用手掌着放到嘴边,接着两声清震啸声穿云而出。
  黄梨木的架子床垂着茜色的纱帐,帐中雨驻风歇,难得片刻宁静。窗外几声雀儿叫,跟着是一道木叶啸声,一只白臂伸了出来,从地上捞起一堆衣裙缩回帐子里,悉悉索索动静起来。
  很快纱帐被撩开,内里一阵桂花香混着霏靡的情欲气息散了出来。勾白云坐在床边穿衣,红色的肚兜系带刚绕到颈后,就被一双男人的手接了过去。
  “这么着急走?难得见一回。” 男人一边抱怨一边动手给红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衬在白颈间像是梨花蕊间停的一只翩翩红蝶。
  勾白云抬手捋了捋弄乱的鬓发,“我过两天要走一趟苗疆,估计得去个几个月。先给你说一声,免得你扑个空。”
  “几个月?去干嘛?”
  勾白云回头瞟了他一眼,“我能去干嘛,当然是送货啊。”
  “要不别做了,我还养不起你吗?”男人一把搂住了她的细腰,嘴唇贴在她耳后的那块嫩皮上呢喃,“谁家夫人一年才见几面?”
  “是前妻。”勾白云故意拉长声调纠正。
  “管他前妻现妻,我反正只有你一个。” 男人倒不尴尬,继续将她搂得更紧,“对了,给你带了个东西,我不在的时候替我陪着你。”
  “什么?”
  男人笑着“喵呜”一声,一团黑色的影从房梁上跃下,不偏不倚掉进勾白云的怀中。
  勾白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半岁左右的狸奴,毛色黑亮软滑,只有额头有道月牙状的雪色。两只金棕色的瞳炯炯有神,直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送我一只狸奴?我刚才没讲清楚吗,我要出去几个月。”
  男人伸手揉了揉她怀里的小家伙,“那你就带着它呗,它性子很好的,和我一样。”
  那只小猫像是为了证明男人所言不虚,乖巧地用头在勾白云怀里蹭了蹭,把一件芍药争春的肚兜拱得皱皱巴巴,里面的丰满也随之掀起一阵浪涌。
  “一样的好色。”勾白云细长的指头戳了戳小猫额上的月牙。
  “好色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喜欢‘美人独在空房宿,空赐罗衣不赐恩’?它还没名呢,你给它取一个,都说有名的活物好养。”
  “我才不要,”勾白云把小黑猫轻轻放到地上,“起了名,就丢不开了。”
  “听到没有,娘亲想把你丢开哩,”男人假意同小猫说话,一转头又把勾白云扑到了枕上,“真的不要?”
  “不要。我要走了,你起开......头发又给我弄乱了......”
  苴兰城西的西山诸峰中数华亭人烟最盛,皆因此处有座天龙大寺。该寺始建于武建年间,历经几代政权变更,香火始终鼎盛不衰。
  相比起来旁边三华峰就冷清得多了。同样是山花满野,因为人来的少,这边的都显得要饱满一些。
  山中林壑幽奇,白云深处藏着一座小寺,舍繁就简按照山名唤作三华寺。寺庙小巧利落,几株参天古柏正好掩住寺门,不到近处都难发现还有这处幽静佛地。
  此时寺中一株九心紫袍开得正盛,但除去繁花宝树莫说香客,就是僧人都不见一个。正殿中有时断时续的木鱼声隐隐传来,踏进殿门便见右侧蒲团上跪坐一个络腮须的高壮和尚,手敲木鱼阖眼诵经。正面端坐的是低眉菩萨,侧伴青灯的却是一尊怒目金刚。
  “念往生咒就能消你业障吗?”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从殿身檐柱的阴影里走出来,却不做小沙弥的打扮。眉眼举止都透着稚气,偏偏把话说得冰冷。
  “但求心安。”
  “心安?一人苟活谈何心安。”
  和尚掀了下眼皮,淡淡问道:“你过来就是同我说这个?”
  少年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前几天下大雨把后舍的一片房顶冲坏了,要修。”
  悬在木鱼上的锤子停住,和尚沉默了一息,才道:“还有别处要修吗?”
  “没有。不过天气暖了,大孩子们要做身新衣裳,小的几个倒是可以将就去年换下的。”
  “知道了。既然要做新衣就大家都做,过几天我把钱送过来。”
  眼看任务完成,少年也不想同他多说,踏过门槛就出了大殿。刚走到檐下,便听到一声清亮的啸声,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
  殿里的人也循声出来,站在少年身后往城中方向眺望。之前在殿中盘跪已见其高大,现在人站起来更显魁梧。少年与他并肩而立,仿佛是飞在金翅大鹏旁的小云雀。
  察觉到他到了身后,少年下意识错开身子,抬脚就要跑,却被他拎着后领抓回来。
  “我要出趟远门。钱送来后,省着点花。若有急事,你知道去哪里找人。”
  还是那张掉了漆的方桌,雷十二和喜喜一人一边趴在桌上。
  “木叶什么时候吹的?”
  “大约一个时辰前。”
  雷十二两个指头捏了捏眉心,一个个的,越发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