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多数时候,他都是天不亮就去宫中处理朝务了。
  陆怀归从他碗里夹走那块牛肉,吃得脸颊鼓鼓,颇有几分可爱。
  他心中郁结的情绪,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似乎都散去了。
  顾衿抬指,拭去陆怀归嘴角的油渍,唇角稍弯:“你这样,倒显得我太子府克扣你吃食般。”
  陆怀归抬起头,只见顾衿冷淡的面容上,挂着很浅的笑。
  仿佛是初春时,冰雪消融。
  虽然那抹笑很快就淡去了。
  长公主又轻轻地笑,“既然如此,那便多来长姐这里吃,不够还有。”
  她笑了没几下,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衿抬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身侧的宫女伸手,拍抚着她的后背,“公主殿下,您怎么了?”
  她摆摆手,刚想说没事,眼前却阵阵发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衿站起身,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了长公主的臂膀,嗓音沉冷:“带她去寝殿,炭火烧得暖些。”
  *
  帘帐里,长公主徐徐睁眼。
  腕骨上搭着一只手,是顾衿在给她诊脉。
  “我没事,阿弟,”她微微张了张唇,挣动了一下腕骨,“就是老毛病了。”
  顾衿沉默不语,片刻后收回手。
  “你的身体,为何亏损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长公主虚弱地笑笑,“就是小时候贪玩,雪天玩儿久了就病了,你不记得了么?雪天你总缠着阿姐打雪仗。”
  顾衿抿紧唇,眉心紧蹙,垂眸看了她许久。
  坐在顾衿身侧的陆怀归却懂,顾衿这是又生气了。
  “不是说了雪天不能出门吗?你的身体本就不好,你到底在逞什么强?”顾衿声音很冷,“你怎么不管好你……”
  “可是阿姐想保护你啊。”
  顾衿一怔。
  “阿姐知道你长大了,”长公主低低咳嗽一声,声音涩哑,“可是阿弟,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阿姐还是想帮你,想要帮阿弟保护重要的人和物。”
  顾衿神色更冷,“我不需……”
  衣角又被陆怀归拉住。
  顾衿侧过头看他,陆怀归轻轻地摇头。
  不要那样说。
  长姐会难过的。
  你们是最亲密的家人,所以不要彼此中伤。
  顾衿几度张唇,终于开口道:“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怀归的事多谢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你的身体根基不稳,少出门见风寒。”
  长公主颔首,应了声。
  “好,阿姐知道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和弟妹回去吧。”
  顾衿嗯了一声,重拟好长公主调理身体的药方后,起身带着陆怀归离开。
  长公主就那样静静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从前。
  太子白日里险些被刘贵妃身边的太监欺辱,忍无可忍之下,他失手杀了那人。
  夜里他蜷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阿姐,我好怕,你救救我……”
  长公主轻轻抚摸他的头,柔声道:“没关系,阿姐会保护你的。”
  她去替他受了水刑,至此身躯孱弱,再受不得风寒。
  她知道,她的阿弟怯懦无能,无法在深宫中活下去。
  她的阿弟,永远需要她庇护。
  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第21章
  *
  从长兴宫出来后,两人一路无言。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宫道上苍茫一片。
  陆怀归和顾衿一同坐上轿辇。
  顾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一路都握着陆怀归的手,冷着脸。
  陆怀归打量他半晌,终是开口道:“殿下,您生气了?”
  “没有。”
  顾衿抿紧唇,握着陆怀归的手又紧了紧,“只是想起些往事罢了。”
  陆怀归唔了一声,又眨巴了一下眼睛,眸光闪烁:“什么往事啊?”
  顾衿沉默不语,片刻后才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
  “我刚刚对她那么说话,是不是太重了些?”
  顾衿垂下眼,指腹摩挲着陆怀归的手背。
  他并不擅长处理和家人的关系,在现代也好,在这里也是。
  现代的父母未曾给过他关怀,只在意面子和他的成绩。
  父亲和他交流时,多数是在对他施以惩戒的时候。
  而至于那位继母,则是冷眼旁观,巴不得父亲将他打死才好。
  这样的家庭关系并不需要维护。
  所以当长公主说“阿姐只是想保护你”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排斥和不解。
  他又露出那副表情,神色平静,眼底却满是痛楚。
  “我做错了吗?”
  陆怀归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摩挲顾衿的眼尾。
  顾衿怔然,侧头看人。
  “殿下没有做错什么,”陆怀归抬指抬起顾衿的脸,定定看着他,“长公主是殿下的家人,我阿娘说家人是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有时候就算你不说,家人也会明白你的心意。”
  “而且,殿下也不是故意的对吧?”陆怀归轻声开口,“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殿下不必一直都耿耿于怀。”
  顾衿低嗯一声,却依然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我知道。”
  陆怀归眼眸微暗,他凝眸瞧了顾衿许久,半是岔开话题,又半是蛊惑般地问:“陛下方才对殿下说了什么?”
  顾衿缓缓抬眼,对上陆怀归晦暗不明的眸光。
  “他说愧对将军府,更愧对你。”顾衿又顿了顿,“当年那场大火,并非意外,他很抱歉没有查出罪魁祸首。”
  陆怀归弯了弯眸,“哦?陛下只说了这些么?”
  将军府那场大火,他自然知晓不是意外。
  前世周澄也这样对他说,是皇帝惧怕将军府功高震主,下密令派人放了一场大火。
  眼下看来,应是周澄在说谎。
  顾衿看了他片刻后,眉心轻蹙,“他还说,你我的这桩婚事。”
  皇帝还让他抬平妻,说是他监国以后,总得需要世家女子的帮扶。
  更况且不能让皇家无后。
  他垂眸,看着陆怀归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说:“他说你我的这桩婚事,极好,只不过委屈你嫁我这样一个纨绔太子。”
  陆怀归摇摇头,“不委屈,能遇到殿下,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顾衿怔忪片刻后,唇角又轻轻弯了弯。
  似乎有点无可奈何,他伸手碰了碰陆怀归的发顶,轻叹一声,“真的不委屈吗?我从前那般待你,你可曾怨我……”
  “可是,现在的殿下待我很好啊。”
  陆怀归抓住顾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蹭,乌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所以我不委屈,以后殿下也要待我这般好,要补偿我。”
  顾衿的手指轻颤一下,似是要挣脱,指尖却又被陆怀归攥紧。
  陆怀归又长开了些,脸上也长了肉,不像他们一开始见面时瘦弱得像只猫。
  他的面部轮廓变得锋利,可皮肤的触感仍是好的。
  绵软得像云。
  顾衿不禁屈指,不经意地蹭了蹭。
  “嗯,以后也会待怀归好。”
  *
  轿辇在经过刘贵妃殿门时停了一下。
  刘贵妃正对两个着黛粉襦裙的宫女训话,吓得两个宫女连连磕头讨饶。
  轿外的侍从小心翼翼道:“殿下,我们还继续向前行么?”
  顾衿掀帘,朝外瞥一眼后便收回视线。
  “嗯,继续罢。”
  刘贵妃却似感应到一般,阴森森与顾衿对视一眼后,又拧着那两个宫女的耳朵,“放过你们,好啊,只要你们……”
  不多时,轿辇便停在东宫殿外。
  顾衿握住陆怀归的手下来,正转身踏进殿内时,又顿住脚,转头对身侧跟着侍奉的宫女道:“近来守卫多添一些,夜里也多注意巡查。”
  宫女应一声,立时下去办了。
  “殿下,怎么了?”陆怀归抬头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衿又想起刘贵妃那个眼神,虽然只是极轻的一眼,却莫名令人后脊发凉。
  且两殿距离很近,加强守卫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带着陆怀归在床榻坐下,掀开陆怀归的裤腿,只说:“最近少出门,嗯?”
  陆怀归眨眨眼睛,“是因为刘贵妃吗?”
  顾衿沉默,待宫女将热布与细长的针呈上来,便先将那热布敷在陆怀归膝盖。
  “殿下,”陆怀归拽他的衣袖,颇有些不依不饶,“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顾衿将热布撤下来,在他膝弯处施针,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针灸的效果比药草外敷好很多,但有些疼,暂时能忍。
  陆怀归半靠在床头,额上浮起一层汗。
  顾衿蹙眉,用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正欲收回手,陆怀归便握住了他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