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说什么?”陆怀归问道。
  “说‘你的孩子命不该绝,我的妻子就该去送死吗’这种话。然后殿下又去向陛下请旨,这才将你救回来。”
  陆怀归身躯微僵,浑身血液都似凝固住。
  天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皇帝怎会在那么巧的时机出面解决此事。
  原来不是天助,而是人助。
  “请旨?”他喃喃道,“殿下他为了我……请旨?”
  按本朝律法,凡是向皇帝请旨者,要先受笞刑五十,以示君威。
  常人往往无法忍受,三十下便连连讨饶,但顾衿却一声不吭地受着。
  更况且,看白日里皇帝那神色,想来是顾衿治好了对方的病症,皇帝才得以松口。
  这只是为了救他。
  只是为了……他?
  陆怀归的唇微微翕张着,一时失语。
  春庭又继续说道:“殿下他啊,也不是在生小侯爷的气,他只是担心你。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很自责没有保护好你。”
  陆怀归的心口,倏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闷闷地疼。
  夜半时分,陆怀归来到了顾衿休憩的房门前。
  里头的油灯还亮着,纸窗上,倒映着翻阅文书的人影,影影绰绰。
  他抬起手,轻叩门扉,“殿下,你睡了吗?”
  门里的人没应声,翻书的动作却停下,像是在等他离去。
  陆怀归抿抿唇,抬手推开了门。
  他抬起头来,望向端坐在案几前的顾衿,又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顾衿只着一件中衣,肩头随意披了件外袍,听见陆怀归喊他,也没什么反应。
  书页蓦地被阴影笼罩,手中的文书被抽走,顾衿一顿。
  他缓缓抬眸,与陆怀归对视。
  “怎么?”
  顾衿淡声开口,语气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陆怀归垂眼,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瞧着他。
  顾衿的额前还覆着细密的汗珠,像是被噩梦惊醒后无法入睡,也像是被后背的伤口疼醒,才翻文书转移注意力。
  须臾后,陆怀归缓缓开口:“殿下,我想和你一起睡。”
  “为何?”
  “我怕黑。”
  “你在府中不会。”
  被顾衿无情拆穿,陆怀归便又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很是委屈巴巴地说:“可,可我现在很怕。”
  “……”
  顾衿便拿他没办法。
  夜里睡觉时,顾衿便让人睡在里侧,自己睡外侧守着。
  许是这床榻太小,陆怀归总是往他怀里拱,双手缠着他的腰不放。
  他无情地将陆怀归那两只手放下去,转身背对着人。
  陆怀归又不依不饶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脸颊抵着他的后颈轻蹭,很是依赖和眷恋。
  顾衿身躯一僵,转过身,“你……睡不睡?”
  陆怀归唔了一声,无辜眨眼,“睡的,要殿下抱着才可以。”
  顾衿看了他半晌,最后伸手,把人拥到了怀里。
  “殿下。”陆怀归枕着顾衿的臂膀,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后脊,很轻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顾衿的伤在后背,被陆怀归的指腹摩挲过时,身躯微微发颤。
  他闭着眼睛,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没有回答,只说:“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怀中多了人,噩梦便不会再侵袭。
  他太累,不多时便睡去,清浅呼吸扫在陆怀归的脖颈。
  陆怀归凝视着顾衿的睡颜,眸光微暗。
  他微微仰头,唇瓣轻触顾衿的额头。
  一夜好眠。
  第14章
  *
  翌日,日光穿过窗槛的间隙,落到陆怀归的眼皮处。
  他动了动身躯,眼睛还闭着,手指下意识摸向床榻的另一侧。
  被褥尚有余温,人却已经不在了。
  就连怀里也是冷的,不复昨夜的温热。
  他徐徐睁开眼,望见一片薄背,凌乱错叠的红痕在上面延展,如同布满裂纹的白玉瓶。
  顾衿正背对着他穿衣,听见窸窣声便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陆怀归眼睫轻颤,慌乱闭眼。
  顾衿两手拢着中衣,向上一扯,后背的伤痕便被掩盖。
  “醒了便穿衣服罢。”顾衿声音依旧寡淡,但又带着晨起时的哑意,显得轻柔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陆怀归嗯一声,从锦被间探出手,微不可察地碰了碰顾衿的后背,又缓缓收回。
  顾衿正欲起身,却被一双手环住了腰。
  陆怀归的额发贴着他后颈,气息温热。
  顾衿侧过脸,低声问道:“怎么了?”
  陆怀归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不语地抱着,双手紧扣顾衿的腰窝。
  顾衿抬起掌心,轻轻覆盖住陆怀归的手背,又仰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是不是冷?”
  陆怀归摇摇头。
  顾衿终是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起身往外行去。
  春庭进来,给陆怀归拿了件纹鹤大氅,带着他一起往出走。
  马车已经在外等着,陆怀归刚踏出门槛,脚步便顿住。
  不远处,周澄正笑着和顾衿说话,余光却瞥向他这里。
  陆怀归眉心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
  那个眼神,和当初看汝阳王时一模一样。
  他并未再迈步向前,只站在原地静静听。
  “太子殿下,真是多亏了您,陛下的龙体才恢复得如此之快。”周澄笑眯眯道,言辞恳切,“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是用了什么方式,竟能比祭祀还要快。”
  “不过是些奇技淫巧,”顾衿语气淡淡,“上不得台面。”
  周澄眯起了眼睛,“哦,是么?老臣倒觉得,太子殿下的手段相当了得啊。若不是有那小侯爷在,殿下想必更能大展身手。”
  顾衿闻言蹙眉。
  “这是本宫的私事,不劳周大人费心。”
  “呵呵,这么说的人,可不止老臣一个。”周澄并不气恼,反而拱了拱手,“殿下的才能,我等皆有目共睹,可当朝太子,娶男子为妻,殿下难道不觉得,耻辱么?”
  他幽幽望向不远处的陆怀归,又缓缓收回目光,“不若老臣再为您寻一官家女子,定能助殿下平步青云,君临天下。”
  陆怀归眸光沉沉,在周澄看过来时敛眸。
  是啊。
  他们这场婚事,本就是无稽之谈,京城笑柄。
  顾衿此时颇得帝心,何不此刻了断。
  他也好恢复自由。
  “不必了。”顾衿冷声道,“有他就够了。”
  许是在寒风中站久了,陆怀归的膝弯便隐隐作痛起来。
  他无暇顾及顾衿说了什么,抬手按在膝盖处,五指掐在膝窝,冷汗沿着鬓间滑落。
  “怎么不去马车上等?”顾衿不知何时走过来,挡在他面前。
  陆怀归缓缓抬起头,将手从膝盖处移开,声音很轻地说:“我想等殿下一起。”
  顾衿便没再说话,他伸手,稳稳托住陆怀归的手臂,带人登上马车。
  在掀帘的一瞬,陆怀归转头,与周澄对视一眼后,扭头钻进马车里。
  *
  马车上,陆怀归后背贴着车壁,他竭力忽略膝弯的痛意,眼眸轻阖。
  “在想什么?”
  陆怀归睁眼,膝盖处覆上一只手。
  即便隔着布料,他依然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像是寒夜里的火焰,淡淡暖着他的膝弯。
  “方才周澄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顾衿将他的两条腿都搭在自己膝头,动作轻缓地在他腿骨按揉,“你也不必管他说什么,我不会再纳旁人。”
  陆怀归很轻地嗯一声。
  他垂眼,目光凝落在顾衿的侧脸。
  马车里光线昏暗,只隐隐有从车帘透进来的几缕晨光。
  顾衿背倚车壁,那几缕光线照进来,将他有些锋利的面容柔化。
  “殿下,”陆怀归微微蜷了蜷腿,轻声开口,“如果一个人之前对你好,现在又对你不好,那这个人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世,周澄帮他甚多。
  不仅助他逃出太子府,还将当年父母丧生火海的真相告诉他。
  他似乎没有理由去怀疑周澄,更没理由来怀疑这次的计划。
  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他之前对你好,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顾衿收回手,却被陆怀归握住。
  “那殿下呢?”陆怀归眨了下眼睛,眸光微闪,“殿下为何要这般待我呢?也是因为我身上有殿下想要的东西么?”
  顾衿沉默片刻,“或许吧。”
  “殿下想要什么?”
  顾衿又不说话了。
  “若是有一天,”陆怀归的声音更轻了,“我离开了殿下,您会生气吗?”
  “是因为周澄说的那些话么?”
  陆怀归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