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但这次她们一起去镇上邮局,却发现她家人罕见地独独只寄了一封信来。
  回到家,趁温淼将信打开的功夫,季白青见她额角带汗,便去给她倒了杯水。
  只是端着水杯刚回到堂屋,她却发现,不过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温淼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身体僵直。
  穿堂风吹过,被拆开的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季白青见状,心猛地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怎么了?
  她将水杯放在桌上,把落在地上的信纸捡了起来,上下快速扫视一遍,看完后也觉得难以置信。
  在温淼的教导之下,她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很快就将重要的信息提取出来。
  温淼的奶奶被下放到了远宁县。
  远宁镇,季白青知道。
  这是溪亭县中离溪宁镇最远的一个镇,坐长途汽车过去几乎都要花八个多小时。
  季白青从温淼口中听说过很多她家人的故事,她知道温淼有个英勇的当首长的奶奶。
  她的奶奶立下了赫赫战功,怎么会被下放呢?
  温向荣到底怎么会被下放?温淼也想知道答案。
  现在不过是三月份,她离开京市也就才过去一个多月,所以事情是在过年那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吗?
  所以温向荣频频催促她回潇南,让她早些离开京市。
  温淼掐着手心,她当时怎么就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呢。
  她轻喃:怎么会这样
  信寄过来需要花五六天的时间,既然早就确定下来,那现在温向荣也应该到了被下放的地方了。
  季白青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听闻她的话后果断开口:我去跟李向东请个假,我们待会就坐车去远宁看奶奶的情况。
  闻言,温淼从茫然中猛地回神。
  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准备好东西,再去亲眼看看奶奶现在到底怎么样。
  温淼勉强镇定下来,回了知青点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带上。
  季白青则是去找李向东请假。
  她们徒步走到镇上,恰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去远宁的长途汽车。
  买了车票,两人挨着坐下。
  温淼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内心的不安仍旧没有散去,心慌意乱。
  她不知道温向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各种可能的猜想在脑中划过,让她心神不宁。
  看着她分外苍白的脸色,季白青也觉得内心发闷。
  她再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份,没法在温淼需要的时候给对方帮上一点忙。
  不过在现下,两人中一定要有一个人保持冷静。
  想清楚这一点后,季白青强制让情绪恢复冷静,轻轻覆上了温淼还在发抖的手背,放低声音安慰:蓁蓁,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淼什么也没听进去,怔怔见季白青看着自己,最后也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竭力按住自己在发颤的手。
  季白青叹出一口气,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了,便沉默将温淼的手握紧,希望能给予她力量,再不济,暖暖她冰凉的手也行。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目的地。
  两人连饭都没来及吃,雇了一辆牛车载她们去温向荣被下放的村里。
  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季白青牵着温淼,随意找了个人询问,最后终于找到了牛棚的位置。
  走到牛棚前,感受着牛棚周围潮湿又蚊蝇萦绕的环境时,温淼的脸色煞白。
  季白青托住她的手臂,轻声安慰:没事,冷静点,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她推开摇晃的木门,往里看去。
  就着最后一丝灰色霞光,季白青看清楚屋内的景象之后,呼吸几乎要凝滞住。
  屋内昏暗无比,地上散落着恶臭的牛粪,一头老黄牛趴在一边,用蹄子不耐烦地蹭着耳朵,大耳朵一甩,将蚊蝇甩开。
  在屋内的另一边,铺着的稻草显出潮湿暗色,躺在上面的人气息微弱,或许是闻到了腐肉的气息,她周身的蚊蝇更多,绕着身体嗡嗡作响。
  温淼瞬间冲了进去,看清了温向荣满脸的脓水,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处理。
  她抖着手,和季白青一起将温向荣扶起来。
  让温向荣靠在季白青的身上后,温淼拿出手帕蘸水打湿,小心翼翼地为温向荣清理脸上的污渍。
  她几乎有些不敢认,面前头发花白,满面沧桑、面上发炎伤口纵横的老人竟是一向意气风发的温向荣。
  奶奶,奶奶。她一边轻柔地为温向荣清理,一边忍着泪轻声叫她的名字。
  季白青将早就准备好的伤药拿出来,让温淼替她上药。
  药物滴在伤口上,原本就疼痛的伤口受到刺激越发疼痛,温向荣的呼吸突然加速,最后勉强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人影重叠,费了好一会儿劲她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认出温淼后,她的手往上一抬,最后无力垂下。
  你来这干什么!快给我回去!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无比虚弱,没有丝毫气势。
  温淼内心更为心酸,小声道:奶奶,你别说话了。
  季白青看着温向荣发红的皮肤,伸手一摸,手下的温度烫得灼人,眼皮瞬间又是一跳。
  蓁蓁,奶奶发烧了。
  说完刚才那番话,已经费劲了温向荣的最后一丝力气,她靠在季白青身上,气息逐渐又变得微弱。
  温淼慌乱站起来,将手上的东西给了季白青。
  阿青你先在这看着,我去卫生所买点退烧药。
  季白青接过伤药,一点一点继续为温向荣擦着脸上身上的伤口。
  只是视线落在她裤子也遮不住的明显外曲的腿上时,心彻底沉了下来。
  现在温向荣的情况实在是太糟了。
  脸和腿、一身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弄的?
  奶奶。她轻唤温向荣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不知在什么时候,温向荣再度阖上了眼睛,陷入昏睡,只是身上的温度越发滚烫。
  好在温淼很快就买来了退烧药,两人合力让烧晕过去的温向荣将药咽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温淼去找了几捆干净的稻草,在季白青将温向荣抱起来的时候铺在地上,随后才将人放回干燥的稻草上,又给她脸上、身上的伤处都擦了药。
  最后眼神落在扭曲的小腿上时,温淼的眼泪终于憋不住,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的声音沙哑。
  明明只是一个多月不见,温向荣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这么折磨?!
  将刚才找村民换来的蚊香点上,在眼前盘旋的蚊蝇总算被熏了出去。
  牛棚里的被褥就薄薄一层,抵挡不了夜里的寒意。季白青和温淼将外套脱下来盖在温向荣的身上,看温向荣睡熟了,两人出了牛棚,沉默地站在苍茫夜色中。
  十几个小时过去,滴米未进,胃里空荡荡的,两人却都没能感知到饿意。
  静了一会儿,温淼将眼角的泪滴拭去,有些茫然地问季白青:奶奶真的是做错了事吗?
  季白青沉默一瞬,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温向荣到底有没有做错事情,答案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难以改变。
  季白青只觉得分外无力。
  风呼呼地往衣着单薄的两人身上吹,她们却都没动,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发丝上都坠上了晨露,远边的天朦朦亮,温淼身体一晃,要往地上倒。
  季白青眼疾手快接住她,怀里的人扶着她的手臂很快站稳了。
  温淼,振作一点,我们只请了一天的假,今天把奶奶的事安排好,我们就该回去了。她哑声道。
  超过请假的期限不回公社,下来的处罚严重,到时候更加难办。
  温淼点头,又回屋子探了探温向荣额头的温度。
  我先去去找人借点粮食。温向荣恐怕也没吃什么东西,可她还生着病。
  季白青点头,守着温向荣。
  温淼没去多久,很快就端着一碗白粥回来了,两人喂着温向荣喝下粥,又给她喂了退烧药,这才准备要走。
  带来的药、吃食和她们的外套都被掩在稻草之下,温淼依依不舍地往里面看了几眼后才下定决心要离开。
  离开前,她找到早上愿意给她一碗粥的大婶,将除了车票外带来的钱全都给了她,语气恳求道:你们帮我照顾照顾牛棚里的那个行吗?
  闻言,那家的婶子脸色巨变,立马就想要拒绝。
  但见温淼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祈求,她最终还是有些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