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安儿睁大了眼睛:“姑娘那么疼她!予取予求!!!”
  “她说若是姑娘没了,别说姑娘屋里的好东西,便是大夫人的私库铺子,也全都会是她的。”如儿声音更加低沉,“二夫人,不善经营……”
  安儿咬了半天嘴唇,终究还是没把那一句“活该”说出口。
  寝殿内,大床深处,轻罗帐下,王熙凤木然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终于讷讷出声:
  “数数吧,列个名单给我。
  “上一世大家过不成安生日子,想来就是这些该死的都没死。
  “你们地府的差事,打今儿起,我接下了。”
  乌金轻轻地“嗷”了一声,悄然退下。
  待到第二天早起,王熙凤依旧练拳耍棍,却“一不小心”一棍劈断了院子角落里的一株碧桃,自己的虎口也震裂了,一时之间血流如注。
  吓得众人忙要去禀报太子妃请太医,她自己却浑然无事一般摆了摆手,拿了块干净帕子一缠了事。
  待饭后跟着孟姑姑一起读书时,西偏殿忽然便响起了琴声。
  孟繁霜停了诵读,侧耳倾听,片刻,眨眨眼看向王熙凤:“这应该是梅良媛在练琴,曲子是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
  王熙凤茫然地看着她:“李白?不是写诗的?”
  “……”孟繁霜噎了一下,方无奈地扶额,“是李白在桃李园摆夜宴,跟从弟等人饮酒,写了个序。后来成了琴曲。”
  王熙凤哦了一声:“所以,梅良媛是觉得我的堂妹死了,想安慰我?”
  “应该是的。”孟繁霜轻叹了一声,念了这序的头几句出来,“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又把意思讲给她听。
  王熙凤听得悠然神往:“姑姑回头再给我细讲,我先听琴。”
  说着,便在廊下坐了,专心听琴。
  看着她靠坐在那里目光迷离的样子,孟繁霜心中微微一动,忙招手叫了安儿过来,低声吩咐两句。
  安儿眼睛一亮,答应着跑了。
  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兴奋地笑着冲孟繁霜猛点头。
  一曲终了,那边暂歇了琴音,王熙凤也回了神。
  孟繁霜便悄悄建议她不妨跟着梅若芹学琴。
  王熙凤抵死不肯!
  “我连毛笔都拗不过它,我还拨拉那玩意儿?
  “我一个习武之人,你也不怕我焦躁起来扯断琴弦砸了那东西?
  “我虽不爱那个,我可知道那东西有多贵呢!
  “这不瞎耽误功夫、胡糟蹋银子么?!”
  孟繁霜头疼欲裂,没奈何,退而求其次:“那每日里梅良媛练琴时,承徽跟着听可好?我刚才让安儿去打听了,梅良媛每天只练半个时辰!”
  王熙凤还待拒绝时,迎着孟姑姑恶狠狠的吃人目光,心里念叨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勉强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梅若芹便兴致勃勃地开了《流水》来练。
  可这个曲子她也不怎么熟——不然也不会拿这个时段当温习功课了,照着谱子一点一点地摸索,断断续续,磕磕巴巴。
  王熙凤吃饱了又坐着,琴音又单调,直接听得打起了瞌睡。
  孟繁霜戳了两三下胳膊,都没见她清醒过来,恼得额上青筋直跳的同时,抄起了戒尺:“承徽,手心伸出来,不许往回缩。”
  王熙凤猛醒,警惕地瞪着孟繁霜:“做什么?!”
  “能听琴赏乐,乃是风雅事,陶冶性情!
  “以承徽的身份,皇上和太子便如何信重,也绝不可能再给您赐个乐师来!
  “好容易碰上梅良媛雅好调琴,这是承徽的机缘,你竟如此不知珍惜!
  “暴殄天物!
  “当罚!
  “手伸出来!”
  孟繁霜的戒尺指着王熙凤的鼻子大吼!
  从王熙凤,到旁边侍立的安儿如儿,到东偏殿里头偷听偷看的夏守忠,再到西偏殿窗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梅氏主仆,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好家伙!
  这才是本性暴露呢!
  合着永远规矩端庄的孟司训孟姑姑,根底里,竟然狂暴若此——
  比王熙凤本凤还要暴躁!!!
  第59章 耿昭训
  王熙凤乖乖伸了手出来。
  孟繁霜狠狠地给了三下猛击!
  戒尺带起的尖啸风声,险些把安儿如儿的惊叫逼出来!
  “承徽可记住了!?”孟繁霜厉声责问。
  王熙凤委委屈屈地包着自己的手心,哼哼唧唧:“是,学生记下了。以后必定珍惜机缘,不浪费……”
  西偏殿的琴声片刻后响起。
  孟繁霜一耳朵听过去,险些崴了脚——《良宵引》?!
  这个这个,自家承徽挨打,这是什么大好事儿么?
  王熙凤不识得这曲子,却听得出来怡然恬静、舒缓流畅,顿时拧了眉:“姑姑,梅姐姐在幸灾乐祸是不是?”
  一言既出,忽然殿门处憋不住一声轻笑。
  众人忙转头去仔细查看。
  孟繁霜顿时不悦,斥道:“太子有令,宜秋东殿封殿,王承徽守制读书。外头便塌了天,没太子的话解封,也不与你们相干!有什么好看的?!”
  所有人都低着头转了脚,只管对着彼此而已。
  话音落下,西偏殿便出去了人,不一时,便听见梅染温柔笑道:“耿昭训是稀客,既是我们良媛知音,不妨进来坐坐?”
  说着话,耿昭训小心翼翼地跟着梅染走了进来,也不敢多看东殿,低着头快步进了西边。
  又片刻,梅若芹与耿昭训寒暄说笑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东殿的人下意识屏息竖着耳朵听。
  “……我也是瞎弹。小时候学过一点,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还是天天听着东殿凤妹妹读书,只觉得心旷神怡,才忍不住捡了琴起来练练。”
  “我,我也喜欢,也手生,也想学……姐姐可愿教我?”
  “这个,若说一起练习自是好的,但教你理琴,我可真不行!”
  “嗯,那个,我们一起玩玩,不提教不教的,可好?”
  “那好啊!凤妹妹每日大约卯正二刻开始读书,我们那时练琴最好。不然倒搅了她的课程。耿妹妹那时来便好。”
  三言两语,两个人便说定了一起练琴的时辰。
  听到这里,孟繁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内殿。
  她在找夏守忠。
  王熙凤便不像她这样隐晦,直接起身:“渴了。”大步回了里头。
  进门便命人叫夏守忠来,带着去了殿阁深处,问他:“说说耿昭训?”
  夏守忠含笑欠身:“耿昭训闺名耿思渺,今年一十八岁,是三年前选秀时被指给的太子。
  “耿昭训幼年丧母,父亲也在七年前一场平叛时护驾而死。后来与胞兄耿思浩相依为命。
  “耿父死后,耿思浩被赐了云麾将军的爵位,索性便去了军中。
  “三年前耿昭训进了东宫,耿将军便去了西北戍边,屡立战功,听得说如今已经给护国大将军做了副将了。
  “耿昭训生性胆小,也不爱说话。不过咱们东宫太子妃宽厚,与她住邻居的顾良媛也一向和善,这些年倒也没委屈过她。”
  回想一想,笑了笑,摇头叹息道,“三年前她进宫时,瘦瘦小小,个头儿才到奴才的肩膀。
  “连个贴身丫头都没带,还是太子妃送了两个丫头两个内侍,太子指了个司训过去。
  “如今承徽您瞧,都快赶上顾良媛高了。”
  王熙凤莞尔:“东宫的水土养人!即便吃素,我估摸着有个一年半载,我也能长高那么多呢!”
  又问,“我看顾良媛和李……李庶人年纪似乎差不多,那耿昭训岂不是在宫里都没个同龄的姐妹一起玩?”
  夏守忠笑了起来:“可不就是!顾良媛只比李庶人小两岁,也是当年服侍的老人儿了。
  “耿昭训在宫里年纪最小。当初也是耿将军求了皇上,才指了他妹妹进东宫,不然他也不能放心往西北去。
  “今年起才好些了。
  “以前耿昭训天天躲在自己的寝殿里,动不动就称病,太子妃请了太医,又看不出来什么大毛病。
  “太子妃和顾良媛时时开导,她也少见起色。
  “还是承徽看得明白——想来还是没有差不多岁数的人作伴才是。
  “瞧瞧如今,梅良媛只比她小两岁,在家又是长姐,看着两个人倒像是要颠倒过来的年纪一般。可不就能玩到一起去了?”
  王熙凤这才了然颔首:“这样也好。不然我被封殿,梅姐姐一个人也孤单没趣儿。”
  夏守忠微笑不语。
  打听清楚了耿昭训的底细,王熙凤也便就不再耽搁时间,出去跟着孟繁霜上课去了。
  再说西偏殿。
  耿思渺小心地学着梅若芹的行止,吃了茶用了点心,几句话没说完,便听见东殿那边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