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鞋底已经沾了冷汗,黏糊糊的,但伙计一动不敢动。
  他生怕自己动了,就成了老板的集气桶,被老板按着一通训斥,成为老板泄火的工具。
  正当店里伙计努力思考着自己应该立刻就找个借口溜出去,还是勉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咔嚓一声。
  伴随着轻微一声响。
  坚硬的栏木应声而断。
  碎裂的声音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如炸响的惊雷,一下子打破了表面无事的表象,现出底下破涛汹涌的暗流。
  暗流崩腾得汹涌澎湃,冲刷过无数礁石。
  在老板无情的手下,一向并无裂痕也无隐患的栏木脆弱得宛若白纸。
  断裂之声明显而晃耳,落在寂静无声的三楼,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伙计哪怕心中有了准备,也难以避免吓了一跳,等脑子转圜过来,心脏骤停,视线中晕乎乎出现几个小黑点,眼前发昏,思绪打乱,脚步不由自主钉在原地。
  栏木的断裂声骇人,而比之更加让人胆战心惊的,是老板的咬牙切齿之声。
  许是被窗外的盛景刺激到了,福来居的老板没能收住自己的力气,狠狠拍了一把窗台,视线底下藏着愤恨与想不通,眼睁睁看着自己格外喜欢的栏木在自己的手下碎成两截。
  与预想相悖的场景让他眼睛发麻发黑,碎裂的栏木也无法宣泄完他此刻的情绪,过于激烈的情绪顺着呼出的气息毫不留情从口鼻中喷撒出来,老板脸上的横肉顺着他的呼吸不断抖动:“荒唐,荒唐。”
  老板从未见过如今情景。
  客来福的门口挤挤攘攘,福来居的门前冷冷清清。
  自从他打压和离间客来福的掌柜和厨子之后,他便只见过自己家客栈人满为患,而对面则凄惨冷淡,鲜明的对比让他刻入骨髓,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景象?
  如今完完全全是反了过来。
  让他不屑的对面此刻人头攒动,他付出极大心血的客栈则失了大部分的客流。
  人都跑到对面去了。
  如此行径,怎能让他不认为对面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如阴沟里的老鼠,只会使些老鼠行径。
  在老板气狠狠的手底下。
  栏木颤颤巍巍,似是行将就木的老头,断裂的两截错开了一小半,正在顽强支撑着沉重的木窗。
  木窗有些重量,断裂的截面之间,小块的碎屑正随着栏木的摆动而落下。
  场景戚然而寡淡。
  一窗之隔,两个截然不同的场面。
  福来居的老板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带着怒火收回了手,在行动间,细小的窸窸窣窣碎屑不甘示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
  乍暖还寒,却是另一副春光。
  窗外的景色麻木而刺眼,让老板自个儿都不敢再看。
  也许是对对面的变故极为上心,福来居的老板挖出了自己的理智,总算找回了几分清醒。
  肥肉狠狠抖了抖,老板重重呼吸了几下,依旧难掩内心的火气。
  “来人,来人。”
  过于猖狂的场景在他面前徐徐上演,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随着老板的大声吼叫,门口坚硬的木门被推开,小跑着进来一个杂役。
  杂役战战兢兢站在门口的小角落,等待他脾气并不好的老板发落。
  “你去……”老板重重转过身,吞吐了好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嗓音艰涩而愤怒,他鼻子中呼出狠狠几口气,吩咐:“去把王厨子给我叫过来。”
  杂役搭眼瞧见了几分碎在地上的木屑,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捏紧了粗糙的衣角,对老板的话言听计从:“是。”
  王厨子来得很快。
  他自从那天放了狠话,毫不留恋从客来福客栈跑出来后,就一直担心自己能否得到福来居老板许诺的那几分得益。
  因此,在福来居老板未曾唤他之前,他便一直守在福来居老板身边,指望着能在老板面前刷刷脸,从而得到自己的那点回报。
  但他就是千思万想,也想不到,福来居的老板能把他叫过来,问他这么个问题。
  “你说,”落下的话音沉沉的,不用细听也能辨别出里面的威胁:“客来福这是怎么了?”
  楼下的场景混着吆喝热闹声如雷贯耳落在两人耳朵里。
  这几天一直待在福来居后院里享清闲的王厨子也傻了眼。
  他上前几步,一下子靠近了被捏碎半截的那扇窗,整个人都探出了窗外,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个人流像是锦织的匹练,正一点点落入客来福这个小客栈里。
  这么多的人,比之往日的福来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板因肥肉而小小的眼睛此刻阴沉沉的,像是凝聚着即将要爆发的怒火:“我才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王厨子才来他家客栈几天,隔壁客来福的人流就超过了他们福来居。
  若是再多过几天,岂不是要把他们福来居给踩在脚底下?
  被人耍的愤怒一点点涌上老板的脑门,衬得他脑门更红,脸色更黑。
  王厨子的确是惊愕的,他的眼睛瞪得几乎有鸡蛋这么大:“这……”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熙熙攘攘的人声几乎把他的嗓音吞没。
  在这样诡异的事实下,就连辩驳也显得无力。
  王厨子嗫嚅了几下,吞了吞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啊。”
  因为猝不及防而显得心虚的声音又低又飘,无形之间增加了福来居的老板对王厨子的猜忌。
  他冷哼一声,从肥肉种挤出的几个字像是裹挟着冰碴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老板指着下面人的热闹声,一点点逼近了迷茫又无措的王厨子:“你给我仔细看看……这些都是在你走了之后多出来的人。你告诉我客来福没什么异动?你告诉我客来福即将要关门?现在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人都走光了跑到客来福里去?你当我真是好骗的?”
  老板满身的肥肉比巍峨的泰山还要重,压近了王厨子极为有压迫感:“我花了这么多银子让你在客来福兴风作浪,不是让你来跟我说你不知道的。”
  福来居的老板明显是气狠了,连说话都含着愤怒的颤音,脸上油光满面,正赤脖红脸地逼问王厨子。
  可王厨子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他认真遵循了福来居的老板嘱托,在客来福的后厨兴风作浪,不做人事。
  合该无人去客来福。
  至于客来福如今为什么人潮汹涌,他当真是一无所知。
  然而老板却对王厨子起了疑心,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无声端详着。
  “你该不会想做摇头草,一边在我这里摇首乞尾,一边又背着我偷偷和对面勾搭吧?”
  老板眯紧了一双细细小小的眼睛,黑眼珠此刻凌厉地划过王厨子全身,似乎要从每一处的细节处挖出王厨子的疑点。
  王厨子从客来福叛出的时机太过巧合,让他不得不怀疑。
  冷厉的视线含着刺,一根根扎入王厨子的肌肤中,像是慢刀子割肉,割得他浑身冷汗涔涔。
  王厨子几乎是满头冷汗为自己正名:“不,我没有。”
  他要是真是这样两面派就好了,偏偏他还不是。
  却要被客来福的掌柜驱赶,被福来居的老板怀疑。
  慢刀子从下往上,一直磨到了王厨子的脸旁。
  老板的声音缓慢而狠辣:“你要考虑清楚,骗了我的后果……”
  恰逢热辣的午风骤然变大,砰的一声,木门被狠狠合上,冷调的日光照在老板的脸上,衬得他的表情阴森森的,含着恶意的威胁像是勾人性命的锁链。
  王厨子心跳停跳一拍,一摸自己的手,湿漉漉的汗早沾满了他袖子。
  发黄发黑,像是污在泥里的卑贱草叶。
  一脚踩下,烂在泥里。
  谁也认不出。
  傍晚的时候,几位守在客来福门外的客人吹着晚风等座。
  偏凉的夜风刮过老婆子的头巾,把碎花蓝底的头巾给吹掀开了一个角。
  “哎呦。”老婆子叫了一声,皱巴巴的手手忙脚乱地拎住自己刚缠上的头巾,透过不打招呼就来的夜风,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儿。
  她嗅了嗅,怀疑自己是不是人老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而福来居的后门,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子捧着一盆血水,从客栈的后门出去,左顾右盼,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你们有闻到什么吗?”风里的腥气太浓,老婆子良心不安,揪紧了自己的头巾,尾调颤颤巍巍。
  “什么什么?”拉着她的老头子耳朵不好,揪着她的胳膊把耳朵凑过去:“你说什么?”
  拎着布袋站她旁边的儿子倒是耳聪目明,比自家粑耳朵的老子听得清,只是他努力嗅了嗅,没能闻到任何味,只粗着眉头皱眉:“没有,什么也没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