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的确吃了许多母亲牌美味,但看到你的照片,还是怀念起蟹粉小笼的味道。
  附上江景图一张。
  祝阳光明媚,珍妮……
  附件:[图片]
  ?
  时间:12/31主题:新年好
  正文:hey珍妮,
  今天降温,非常冷,但我还是出门跑步,沿江跑道果然比平时冷清。
  你说你是出门光合作用的植物,那我大概是四处撒野的土狗,一天不动闷得慌。
  上学的时候最讨厌跑步,没想到一跑就跑了一年多,是这几年唯一坚持下来的事。
  说不定坚持下来正是因为跑步很痛苦。每天跑完拉伸的时候,感觉自己这废柴的一天也没白白过去。当然还有一点,吃东西的时候比较没有负罪感 :p
  你拍的江景真不错,我拍的就没什么艺术细胞啦,树都光秃秃,看着就冷。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david
  附件:[图片]
  ?
  时间:1/1主题:无
  正文:大卫,
  新年快乐!
  我一会要出门,陪家人去郊县的寺庙祈福。在那之前,我得先想想我要向佛祖许什么新年愿望。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珍妮
  ?
  时间:1/3主题:无
  正文:hey珍妮,
  我的新年愿望,哈哈,这你可问倒我了。
  最近我常想起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失败。
  因为生病,我被迫思考许多以前没想过的事。
  表面上看,我在积极治疗,看医生、乖乖吃药甚至找许多论文来看,好像只要我把这个病当做一个很客观的东西,就可以从中切割出来。
  一个理性的我在外部医治一个生病的我。
  血清素、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摆出一堆科学术语,就不必讨论那些无法被量化的感受。
  中国人总认为心理疾病是软弱的表现,或许心底里面,我也一样。我怕输、不想承认失败,所以我的身体做出反应,用一种痛苦代替另一种痛苦。
  新年愿望,我还无法说清,但我不想再逃避了。
  抱歉,说了自己乱七八糟的事儿(写邮件总是写着写着就胡说八道越写越长)。
  你的新年愿望,我猜与写作有关?期待能读到你的大作。
  祝好,david……
  ?
  收到第一封邮件的时候,珍妮感到惊喜,但更多的是困惑——大卫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依葫芦画瓢覆了信。
  然而几封往复邮件下来,珍妮的想法却发生改变。
  这略带复古气息的邮件聊天像与朋友散步,没有目的地、却并非毫无意义。
  没有了微信聊天框的“正在输入中……”节奏慢下来,得以谈论天气、江水身体和其他闲话。
  最后这封邮件,大卫终于谈起那天。
  珍妮被文字带回到那晚的吻与缠绵,她仍感到羞、却终于不再怯。
  那是快乐的、纯粹的一夜,她不愿抛在脑后当做没发生过。
  至于他俩之间会如何展开,就像这缓慢的邮件往来,珍妮愿意静候事态的发展,并在心里暗自保留一些期待。
  她比从前更有耐心。
  珍妮想了想,在邮件框里写道:
  时间:1/10主题:无
  正文:hi大卫,
  展信佳。抱歉没有立刻回复,比起微信,电子邮件似乎更接近信件,回信总感觉要郑重一点。上周我忙着赶稿,今天(现在是夜里四点)终于完成小说初稿。
  在老家一月有余,这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在专心写作,过得心无旁骛,学生时代结束后便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是难得的假期,很奢侈。
  最近我也在思考情绪。因为写小说,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才发现很多情绪并未纾解,只是在记忆的角落堆积。写作的过程像是找到那个情绪,把灰尘掸去,让它露出本来的样子。
  委屈并不会因此消失,但光是把那个委屈描述出来,就会让自己舒服许多。见心理治疗师是否有类似的作用呢?
  这样说来,我的小说大概是清扫出来的情绪的集合吧。
  我的愿望很简单:写完就是胜利。
  下个月回上海,有空再一起吃饭、散步吧。
  祝你好,珍妮……
  ?
  珍妮点击“寄出”,系统发出“咻”的一声。
  此时窗外天已蒙蒙亮,珍妮脱下珊瑚绒睡衣外套只穿睡裙爬上床,躺进被窝才感到深深的、带着满足的疲倦袭来。
  她的身体变轻,像儿时坐滑梯般溜进梦乡,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下午三点。
  这一觉睡了十个小时、天昏地暗,珍妮眯起双眼,仍有种混沌不真实的感觉。
  没人在家。
  珍妮决定奖励自己一串冰糖草莓,洗把脸、套上外套和拖鞋就出了门。
  她刚把最后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手机“滴”的一声,跳出两条微信。
  david:「恭喜完稿」
  david:「待会儿有空一起散步吗?」
  第28章 (二十八)冰糖草莓
  「我妈会立刻软禁你,逼你与我就地结婚。」李珍妮
  ?
  大卫收到珍妮的邮件,未做多想,便在手机上买了当日下午去安市的高铁票。
  高铁驶入浙江地界,山川湿润,溪水蜿蜒,这趟即兴之旅才有了实感。
  在路上,他翻看起两人的邮件往来。
  和大部分男人一样,大卫习惯讨论事实,而极少描述感受。多年学术训练更令他养成“事实洁癖”,有一分数据讲一分话。当他给珍妮写邮件,尝试把内心混沌的感受写成文字,竟似小孩学说话,找不到情绪对应的词语,只能咿咿呀呀地胡说一气。
  人心的复杂程度并不小于浩渺宇宙。那是一门全新的语言,大卫想,而他必须从头学起。
  绵延重叠的山水景色像催眠电影,令大卫靠着窗子打起盹来。
  等他醒来,窗外已是暗天。
  列车广播通报“下一站安市”,大卫反而心定下来,他从未这样明确旅行的目的:他想见她。
  ?
  珍妮对着大卫“一起散步”的微信一头雾水,随手回复一串问号。
  李珍妮(jenny):「待会儿?什么意思???」
  david:「发送定位:安市南站」
  david:「我去找你,方便吗?」
  李珍妮(jenny):「发送定位:阿姨小吃店」
  李珍妮(jenny):「我在这儿(哭笑不得脸)」
  david:「上车了,30分钟后到(带红晕的微笑)」
  看到这个笑脸表情,几乎是下意识的,珍妮退出微信、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
  屏幕里映出通宵熬制的两枚黑眼圈、走了一路散乱的头发、冻得通红的脸颊以及两片惨白色嘴唇。
  形容枯槁啊这是。
  珍妮低头,看到自己的摇粒绒外套和毛绒拖鞋,更感萧条,轻声怨道:“就不能早点说吗。”
  她用手指梳理头发,拢到脑后扎成低马尾,正打算检查眼角和牙齿,肚子却咕噜咕噜叫起来。珍妮这才想起她没吃饭匆匆出门,肚子正在闹起义。
  她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干脆破罐子破摔。
  在小吃店等待大卫的时间,珍妮吃下一串冰糖草莓、两串炸花菜以及一根台式烤香肠。
  在她咽下最后一口烤香肠、嘴角油光还来不及揩去的时候——大卫出现了。
  大卫仍是极简主义的一身,黑色鸭舌帽黑色羽绒服、深灰色运动裤。他懒懒站在小店门口,却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这团黑影向珍妮挥了挥手,展露堪比黑人牙膏广告的闪亮笑容:“嘿,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
  自那个夜晚已过去一个多月,珍妮看着逐渐迫近的黑影,想起这些天的邮件往来,竟忽地生出一丝网友见面的生涩感。
  她扯过纸巾抹抹嘴,抬起头,也学大卫挥了挥手,轻声招呼道:“嗨……”
  ?
  两人在冬夜的街头缓步慢行。
  珍妮有很多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干脆保持安静。
  而大卫,他眷恋这一刻并肩而行的温柔,沉默亦觉甜美。
  他们学英国人聊起天气。
  是大卫起的头:“安市还挺冷……”他抬起头看一眼,“不过今晚这月亮可真圆。”
  珍妮随之抬起头,呆望了一会儿,道:“白晃晃像婴儿的大胖脸。”
  月光如洗如练,这样的月光映照下,人心的幽微曲折也变得敞亮。
  又沉默了一会儿。珍妮开口道:“前几天和我妈吵了一架。”
  大卫侧头瞥她一眼,笑道:“怎么你听起来还有点得意。”
  珍妮早已没有苦涩的心情,把几日前的家庭闹剧当笑话讲给大卫听,“我妈对她店里的客人有多无微不至,对我和我爸就有多颐指气使,完全是暴君。那天我回呛她一句然后夺门而出,她的表情特别惊讶,仿佛从没想到我能反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