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许天星没有回应,手上的动作依旧专注而细致。
  顾云来看着他低头的模样,那副专注的姿态和六年前如出一辙,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声补了句:“不过你后面那条消息我倒挺感动的,许医生,你变得有点……”
  “别动。”许天星突然打断他,顾云来果然不动了,但犀利的眼神仍旧停在他脸上,像是要看穿那层冷漠的伪装:“你现在说话比以前更少了。”他的语气淡,却带着一丝难得的发现与欣喜。
  “你以前听得进去吗?”许天星依旧低头,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语气不紧不慢,带着一丝苦涩的回忆,“我说得多,你不也没照做过。”那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一角。
  顾云来没接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去,眼中透着愧疚和遗憾,几秒沉默后,他忽然低声道:“你知道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真诚的歉意。
  许天星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没问“哪时候”,顾云来也没说具体什么事,但那句模糊的“你知道”,就像是一个轻轻的敲门声,敲在了他们之间那道沉默已久的心门上,唤醒了埋藏多年的回忆。
  许天星没抬头,只是动作更快了些,像是在逃避什么,迅速地把新纱布贴好,用胶带细致地封住边缘。
  “消炎药记得吃。”他站直身体,重新摘下手套,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下次换药,两天后。”像是在匆匆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重逢。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语气淡淡地又补了一句:““你现在需要多休息,不要老是半夜不睡觉。””
  顾云来没动,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几秒后,才慢慢扣上衬衫的扣子,动作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失落。
  “行,”他站起来,语气也轻了,不再咄咄逼人,“许医生,那我下次再来看你。”那句“你”看而非“换药”,让空气微妙地颤动了一下。
  许天星没有应声,只是把废纱布扔进垃圾桶,头也没抬,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
  顾云来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又停了下来,犹豫了一瞬,“昨晚上,你后来为什么没回我?”他忽然回头问道,声音不重,却压得很稳,目光直直地望向许天星的背影。
  许天星终于抬起头,转过身来,眼神和他撞上,那一瞬间,六年的时光仿佛被压缩成了这一道目光,良久,他只回了一句:“我在值夜班,有孕妇车祸。”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金丝边的眼镜在诊室白光下泛起一圈浅浅的反光,将他眼底的情绪隔出了一层温柔的距离。
  门开了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带着严冬的寒气,吹散了诊室里那股凝滞的氛围,顾云来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撑了下门边,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然后侧身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和许天星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许天星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眼空空的手心,像是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的体温和触感,久久不散,他终于疲惫地坐下,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
  【晚安,许医生】
  那简短的文字背后,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和故事,他没回,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良久,终究还是放下了手机。但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条消息,盯了很久很久,仿佛在那简单的字句中试图找回六年前失去的什么。
  这时,外面走廊传来几个护士的轻声闲聊。
  “许医生今天不是下夜班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年轻护士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是啊,下夜班回家都没睡几个小时,下午就又来了……”另一个略显成熟的声音压得更低,却依然清晰可闻,“说是有患者等他。”
  顾云来走出诊室时,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原本已经关上的心口,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胸腔里的雪也像窗外的一样,开始缓慢融化,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久违的阳光照进了一间尘封已久的房间。
  他忽然明白了,许天星今天不是碰巧值班,他是专门在等他的,这个认知让顾云来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许医生,”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松和期待,“原来你还是在乎的。”
  大步向医院出口走去,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肩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或者说,有些疼痛,终于找到了值得忍受的理由。
  下午四点多,阳光正好,斜斜落在东华医院急诊门口,给白色的建筑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许天星脱下白大褂换了自己的衣服,眼底残留着几分没散干净的疲意,像是被十二小时连轴转的工作磨去了锐气,他的脸上还留着口罩勒出的淡淡压痕,是忙碌一天的证明。
  他走出急诊室的自动门,却被人叫住:“许医生你等等。”
  他回头,是前台的护士,怀里抱着一束白玫瑰,花瓣在阳光下轻微晃动,闪着柔和的光泽,显得格外干净纯粹,像是从画里取出来的一般,花束上的露珠还未完全蒸发,在光线中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有人托我转交给您。”护士有些小心翼翼,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刚刚送到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八卦意味,眼神在许天星脸上扫过,似乎想捕捉任何细微的反应。
  许天星微愣,接过花时,玫瑰的枝茎微凉,带着一丝花店特有的湿润感,指尖触到的那一瞬,仿佛有一阵风掠过掌心,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触电感,花朵在怀中轻轻颤动,像是有了生命。
  “没说是谁?”他问道,旋即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这个时间,还能有谁。
  “没留名。”护士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像是分享一个秘密,“但花卡上有句话。"她的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手指轻轻点了点花束。
  他低头看去,花束中心夹着一张白色卡片,边缘烫金,质地考究,像是用一笔一划压着呼吸写出来的: 【今天,谢谢你,希望不只是今天。】那字迹带着一种独特的力量,既克制又温柔,如同遥远的呼唤。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低头闻了闻花,白玫瑰无香,却在这深冬微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凉。阳光透过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张疲惫却柔和的侧脸。
  而在医院不远处的街口,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靠在树荫下,引擎轻轻运转着,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
  驾驶座上是贺临,手搭在方向盘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嘴里含着没点燃的烟,烟嘴被咬得微微变形。他偏头扫了眼副驾驶,眼中带着调侃:“你到底打算等到几点?一束花都送出去了,人也接上了,你还坐这儿干嘛?要不干脆我帮你把'谢谢你,许医生'那张卡念一遍?”他的语气像是受够了这种无聊的等待。
  顾云来没理他,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脸侧,斑驳不定,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轮廓,刚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几天前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他眼中没有一丝不适,他的眼神很亮,像是穿越了整个医院广场的距离,要去捕捉那人眉眼间最细微的变化,连一个微小的表情都不愿错过。
  他没下车,也没打电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守候一场早已编排好的巧合,耐心得出奇,直到那人出现在大门口,抱着花,就像他们年轻时候,他送咖啡他接过,指尖触碰半秒的那种轻,那个小动作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屏障,唤醒了深埋多年的记忆。
  顾云来的嘴角忽然轻轻翘了一下,那微笑转瞬即逝,却像雪化初晴,照亮了他整张冷肃的脸,也融化了眼底多年未动的沉冰。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释然。
  贺临瞥了他一眼,眉毛挑高,语气嫌弃又带点老父亲欣慰式的无奈:“行了,哥……咱走吧,人都走了。”他撇了撇嘴,把那根没点燃的烟随手放进烟盒,又压进口袋里。
  顾云来没回头,只是轻声笑了笑,缓缓靠回椅背,微动的手指拉了一下安全带,系上的动作利落而熟练,语气平静如水:“走吧。"两个字简短有力,却已透露出了某种决定。
  贺临立刻发动引擎,发动机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嘴里还嘟囔:“早该走了,停车太久都快被贴条了……不过说真的,哥,你这招有点狠。"他的话里带着一丝调侃,却又藏着几分真心的感叹。
  那一刻,什么都没说清,却已经开始靠近了,像是两条长久沉默的平行线,在不动声色的坚持下,终于出现了第一次轻微的偏移。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门前,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低沉的声响,阳光被车窗切出一道道温柔的光线,如同谱写一首无声的乐章,窗外的景色渐渐后退,融入城市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