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沉熠走进大厅,向徐雅云伸出手,一块表躺在掌心,
  “能不能找个人帮我修好它?”
  徐雅云正在摆弄一束鲜花,旁边沉褚时不时出声指导。
  两人听见声音皆转过头,就见沉熠失魂落魄地站在厅口。
  徐雅云打量儿子两眼,忽视他明显不对的状态,接过那块表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你去年说进水的那块?”
  “你还记得啊…”沉熠接过父亲递过的热水,温热从杯壁传递到手心,他垂眸,低语喃喃,
  “我都不记得了。”
  徐雅云皱眉瞧他,和沈褚对视一眼,斟酌着说:
  “我找个人给你问问,不过时间太久了,不一定能挽救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沉熠打断她,手指握着杯子显得很僵硬,
  “不,不是挽救,”啜了口水,暖流从喉管一路滑至心脏,带起丝丝缕缕灼烧的痛,
  “是重塑。”
  舱门被打开,强劲狂野的风吹得沉熠头发凌乱,略一垂眸就能看见浮于脚下的白云。
  非常厚重的云层,遮挡一切视线,看不清陆地上的所有,白色笼盖四野,目光与思维无法延展。
  他起身顶风走到舱口,旁边高鼻子的外国人冲他做加油的手势,喊了句鼓劲的话。
  沉熠垂眼,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什么被淹没在鹤唳风声中,深吸口气他纵身一跃——
  “妈,”他犹豫张张嘴,还是问起另一个人,
  “你知道张千帆的…妈妈现在怎么样吗?”
  在那场他以为掐死蚂蚁的捉弄中,是否有人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受到不该波及的伤害?
  沉熠有很多想问,但不敢开口,仿若他一开口就要面对那过去傲慢又可笑的自己。
  他看着母亲,想等一个答案,一个把自己彻底击碎的答案。
  徐雅云却眉头一皱,语气惊讶:
  “你不知道苏成蝶怎样了?”
  沉熠说不出话。
  看着儿子,徐雅云叹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蹙眉:
  “沉熠看来你并不清楚去年我为什么打你。”
  她接过沉褚手里的毛巾,拽着衣领让儿子低下头,动作粗暴的擦干水渍。
  “你打他了?”一直没有说的沉褚忍不住开口,一脸震惊。
  “去年的事了…”徐雅云语气似有心虚,动作也轻下来。
  去年沉褚在家时间很少,往返于各个国家进行巡演,家里的事大多并不清楚。
  “不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问题,而是阿云我们当时怎么商量的?”沉褚揉揉眉心,家里没一个听他的,
  “孩子做错事先沟通,动手是最后的选项。”
  “你打就算了,你只打不说原因,你当自己是菩提老祖,小熠是孙悟空吗?”
  徐雅云最后擦了一把儿子头发,把毛巾挂在他脖子上,表情多少有些色厉内茬:
  “那怎么了…我们家一直这么教育的…当年生意出错老爷子只打不教,那我不是也熬过来了…”
  或是怕沉褚再念叨,她连忙转移话题,她看着沉熠,孩子已经比自己高了,如果想和儿子对视徐雅云需要抬头:
  “小熠,”女人沉吟,
  “我当时打你,是因为你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去帮苏成蝶,去解决这个问题,而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
  失重感袭来,在一万四千米的高空,风声近乎尖啸,它拍打着护目镜与心跳同频,一瞬间沉熠几乎忍不住要蜷缩,内脏抽搐的痛苦,面罩下他的声音弱不可闻——
  “可是妈…”他望着母亲,指尖颤抖,“如果…如果我一开始去做这件事就没想过去帮她,我只是…”
  我只是觉得有趣。
  就像见到一只会作揖的小狗,所谓的帮她不过是倨傲下新奇的“善意”。
  夜色浓重,柔和明亮的灯光洒下来,茶几上未完成的一捧插花散着清新的香气,一派温馨景象。
  有人却难过得难以呼吸,十九岁,他重新认识自己。
  或许傅眠说的对,他只是把所有当成游戏,当成玩具。
  倨傲到丑陋。
  现在报应来了,沉熠。
  手中玻璃杯竟被他猛地握碎,玻璃扎在手里鲜血淋漓。殷红液体随着玻璃碎落在地板上,徐雅云吓了一跳,沉褚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温馨的画面被打破,客厅里乱糟糟的,徐雅云慌忙拿起手机叫医生,佣人被喊过来找医药箱。
  三三两两,面色焦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他身旁悬空的书本,好似它不存在。
  他闭上眼,在阵阵疑惑与询问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一支笔的玩具,沉熠,当你游戏一切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这一天?
  在那一瞬的失重感过后,无尽空虚迷茫涌来,极速下坠中一双墨棕色的眼睛睁开,少年目光落在厚实云层,纯白铺天盖地,望不到陆地。
  万米高空,他处于云之上,在最接近宇宙的地方望下去,光线被这巨大的白色穹盖遮挡,群云好似屏障阻挡一切。
  里面,外面,真实被挡在世界之外。
  “小熠,”沉褚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臆想,手心被人坤开。
  “妈妈并没有问你为什么帮张母,”少年被按坐在沙发上,男人半蹲下来与他对视,
  “她问的是你怎么这样帮她。”
  “我很早就告诉过你,小熠,君子做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他低头,用镊子夹着棉花去清理血迹:
  “如果你帮她时有着那些你认为对的感情,那很好。但如果没有,”镊子碰到玻璃渣,血肉刺痛,
  “那也没关系。只要做出来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
  沉褚起身把位置让给匆忙赶过来的医生,他抬手揉了揉儿子看似柔软实则硬直的头发:
  “人有可能好心办坏事,也有可能坏心办好事。如果要把做这件事最初的感情作为评判标准,那这世界上冤假错案也太多了。”
  “况且,”他顿了顿,神色柔和,“你答应帮助苏成蝶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你认为对的想法吗?”
  “我...”沉熠唇瓣翕合,脸上因疼痛血色尽褪,声音低哑,“我有想到妈妈...”
  站在旁边的徐雅云一愣。
  “想到妈妈什么?”沉褚问他,如同多少日夜之前的沉熠的青春期。
  “我想...虽然我不会这么蠢,但我想积点善果也没错,至少不要让妈妈跪着求人...”
  他没有见过那样柔弱破碎的女性,流泪,伤痕,痛苦,那是他在徐雅云身上不曾见过的东西。
  但在那一刻,他虽觉得新奇也觉得这种气质永远不要出现在母亲身上好。
  而对于母爱,他愿意让步。
  “小熠,”徐雅云走过来,单手抚了抚儿子冰凉苍白的脸,独属于母亲的那股温暖在脸侧散开,
  “妈妈不是教过你吗?”
  “做事不论开始如何,只管结果好坏。去年那件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无论怎么想都可以。因为最后的结果是'你帮助了她'。”
  “而我生气的是你帮助她的方式不对,既然要做,不管抱着何种心思去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要像这样,浪费了时间与精力最终自己还会再次受到伤害。”
  她把手撤开,在他身侧坐下:
  “至于那些你认为错的出发点,不重要,小熠。”徐雅云声音温柔,她几乎从来没有像这样和沈熠说过话,
  “你今年十九岁,我们养育了你十九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很清楚。”
  “或许有些傲慢,或许有些自我,优渥的家境,周围人的追捧,你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我们清楚会有些不可避免的错误,但是——”她拍拍他的肩膀,像在拍幼时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你同样在爱中长大,我认为我们把你教的很好,虽然缺点很多,但你不扭曲。”
  “因为你不扭曲,所以哪怕那些出发点里有不好的想法,那也没什么,因为你所设想的结局一定是正向的。”
  “就像苏成蝶,也许在你的出发点里你并不纯粹,但你还是帮了她,你还是希望她好的。”
  “哪怕你处理的不够好,”沉褚同样把手放在沈熠肩上,接话,
  “我们也会为你改写一个好的结局。”
  “要去看看苏成蝶吗?她去年就在集团上班了,张氏破产后她还拿到了小女儿的抚养权。”
  嘭!
  降落伞被打开,橘红色的伞面被风迅速盈满,坠落的速度减弱,迷茫感消褪,少年穿着明黄色的外套,在空中像鸟一样明亮的飞翔。
  沉熠张开双臂,风刮过他的指尖,狂风猎猎仿若刀片滑过皮肤,痛但畅快,他张嘴将那句被风淹没的话再次喊出来——
  “至于手表,我会找人去修的。”徐雅云晃了晃手心里的方块,“但是不是重塑。”
  “修好也好,修坏也罢。我会给你一块表,你需要做的就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