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糖粒蹦蹦跳跳,刚好中和了松针饮的清苦涩烈。陆沉舟仰头饮尽,垂眸掩去了眼底翻涌的舒爽:“尚可,本侯的三餐交给你。”
  只是尚可?姜蜜儿皱眉,直言不讳:“侯爷,首先我是药膳师,不是厨子,请您尊重我的行当。”
  陆沉舟眼尾微挑:“其次?”
  “其次,太夫人已经将我扫地出门了。”姜蜜儿耸耸肩,“女扮男装是我欺瞒在先,这盏饮子,就当赔罪。但侯府瞧不上女药膳师,我也不稀罕留。”
  前太医之女的骨气,横竖比药罐还瓷实些。
  雪团子不知何时蹭到了她腿边,喵喵叫着用脑袋顶她膝盖。她蹲下伸出手,雪团子立刻翻肚皮躺平,粉色肉垫蜷成小包子。她顺势撸了两把油光水滑的毛。
  陆沉舟起身道:“天色已晚,侯府已落钥。”
  雪团子在地上扭了扭,到底还是跳到上了他肩膀。爪子扒着墨色衣袍,尾巴垂下来扫过他胸前的玉坠。
  姜蜜儿往窗外一瞧,确实暮色四合,想走也走不了。她撇撇嘴:“那就多谢侯爷收留一晚。”
  陆沉舟转身时,袍袖扫过茶盅。姜蜜儿开口问:“侯爷想吃什么?我明日做些留下,就当今夜的房钱。”想起松筠院的事她就来气,不愿欠侯府人情,语气里难免带着硬邦邦的劲儿。
  “你看着办。”
  陆沉舟没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看着办就看着办,纵使再不喜欢侯府,她也不至于砸了自己的招牌。姜蜜儿把剩下的鱼羹热好垫肚子,又花了半个时辰给天门冬去皮,打算明儿一早熬些天冬蜜饯出来。
  刚把食材备好,院外就传来了叩门声。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看,居然是吴碑,她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吴碑敲了好一会儿,嘀咕道:“方才还听见有动静,这是睡了?也不知是不是姜家人。”
  嘀咕声渐渐远去,姜蜜儿才松了口气。这侯府是真的不能再住了……
  次日天刚泛白,她把天冬蜜饯装了罐,往小桌上一墩,就无债一身轻地打算溜走。侧门还挂着碗口粗的门闩。守门的小厮见她急着要出府,眼珠子一转道:“姜大夫稍等,钥匙现下不在我手里。”
  等就等呗,然后就等来了李管家,那小厮指着姜蜜儿:“您瞧他鬼鬼祟祟,定是偷了咱们府里的财物要出去卖!”
  姜蜜儿是真的无语了。这镇北侯府的人一天天跟被迫害妄想症一样,都过得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啊。反正也要走了,她索性直言快语:“偷东西?我还没说你们侯府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白白偷了我两日光景呢!”
  松筠院发生的事,李管家不晓得细节,但也知道结局。结局就是这个烦人精终于要卷铺盖滚蛋,他现在来,无非是想看看此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李管家眉尾上挑:“姜大夫守信?不是言之凿凿昨日就要离开吗?”
  侯府的人都是神经病!姜蜜儿也不能把陆沉舟的身体状况到处嚷嚷呀!她气得直跺脚:“开门!快开门!以后就是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要踏入镇北侯府一步!”
  真是痛快!李管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示意小厮开门,嘴上还不饶人:“李某人是堂堂镇北侯府管家,还能求到你个小小的药膳师头上?姜大夫别杞人忧天了。”
  门闩被抬了起来。姜蜜儿踏过门槛,转身对李管家吐舌头:“睚眦必报,多思多虑,当心短命!”
  李管家吹胡子瞪眼:“你居然敢咒我?”
  “切~”姜蜜儿翻了个白眼,“医学建议,爱听不听。”
  虽然今天的早膳还没有着落,但骂完人真是神清气爽,姜蜜儿昂首阔步地朝御道胡同走,没走几步——
  “姜大夫,姜大夫请留步!”
  姜蜜儿不听不听,并加快了脚步。
  但奈何青瑶跑得更快,她虽是一身罗裙,举止得体,但小跑起来却如风一般,直接挡在了姜蜜儿面前,福身行礼。
  姜蜜儿跳着躲开:“我跟你们镇北侯府没关系哦,别这样。”
  虽说青瑶她们昨日也是代主子行事,但谁见了扒她衣服的人能有好脸色?姜蜜儿觉得自己的涵养已经很是不错了。
  青瑶红着眼睛求她:“姜大夫行行好,若没把您请回去,太夫人要怪罪奴婢的。”
  第4章 留下来
  青瑶攥住姜蜜儿的手腕往怀里带,后者却像被烫了似的往后缩。李管家瞧得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出大乱子。
  姜蜜儿连连后退:“讲道理哦,是你家太夫人要罚你,跟我没关系的。”
  青瑶哪管这些?弄丢侯府一等丫鬟的头衔,她连廊下扫落叶的粗使婆子都不如。她攥紧姜蜜儿的衣袖,连声疾呼:“李管家!李管家!”
  这镇北侯府的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啊!姜蜜儿仰天长叹。
  李管家对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自是要尊敬。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青瑶姑娘,不是您昨日跟我说……要盯着他离开吗?”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问的?”青瑶急得直跺脚,转而向姜蜜儿赔笑,“姜大夫若肯回府,什么条件都依您!”
  那姓姜的还不得报仇啊?李管家更急:“药膳师满大街都是,我明日,不,我午后便能寻个更好的!”
  侯府请过多少药膳师?哪位能做得出让侯爷连续两晚安眠的药膳?就凭这一点,姜大夫就必须留下。青瑶急得俏脸通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喏,他有本事找旁的药膳师,我也不乐意留在侯府,就不要互相折磨了吧。”姜蜜儿苦口婆心地劝她,“镇北侯府里除了那只猫,我都不喜欢,真的。”
  猫?青瑶病急乱投医:“
  雪团子一大早上吐下泻,您得去看看呀!”
  莫不是在逗她?姜蜜儿无语。
  青瑶见她无动于衷,双眼含泪,这才说了实话:“是侯爷,侯爷这两日终于睡了个整觉……”
  这么神奇的吗?姜蜜儿自问药膳技艺精纯,但爹爹总说欠点儿火候,她不服气,于是才偷跑出来历练。想这镇北侯府的地位,怎么会少得了一流药膳师调配?难不成歪打正着,陆沉舟就缺她这一手?
  这么说来,确实不好走了。姜蜜儿尚在沉思,一旁的李管家整个人都不好了。打死他都想不到,姓姜的居然能治侯爷的失眠症。
  失眠症虽是秘密,但他是管家,自然清楚。喉头滚动两下,李管家心一横:一家人的生计要紧,面子能当饭吃吗?当即就撩袍屈膝,重重跪在姜蜜儿跟前。
  姜蜜儿吓得连忙躲到一边:“你干嘛呀!”
  “小的先前犯了蠢,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李管家一张皱巴巴的脸含着两包泪,颇为滑稽。他的年纪都能做姜蜜儿爹了,这跪拜她可受不起。
  “这样吧。”姜蜜儿道,“我替侯爷调理些时日,等他的失眠症痊愈,再离开?”这侯府上下她都不喜欢,仿似人人都有两副面孔,不真诚。
  青瑶忙不迭地点头,先把眼前的坎儿过了再说。姜蜜儿被请到松筠院,太夫人自然不会给她道歉,但神情却是软和了许多。
  “姜大夫一直都是男子打扮?”
  “在家不是。”姜蜜儿这次还有座儿,她也不仗着能治病就拿乔,“男装也是为了方便,若太夫人介意,我自可换回罗裙。”
  太夫人端起茶盏:“侯府没有歧视女药膳师的意思,只是侯爷已有婚约,若留姑娘在侧,难免流言非议。”
  姜蜜儿恍然大悟:“这样啊,那好办,我可一直扮作男子,倒省得麻烦。”
  见她神情坦诚,不似攀附之辈,太夫人心下稍宽——看来这丫头确实没有旁的心思,倒是她惊弓之鸟了。
  姜蜜儿满脑子都是药膳,见误会已解,直接道:“太夫人可要调膳食的方子?既然领了侯府俸银,自当做好药膳师本职。”
  刚好,太夫人也想瞧瞧这丫头的本事,便颔首示意。青瑶笑着去了内室,很快就抱回本食谱:“这是太夫人的日常饮膳。”
  姜蜜儿的眼睛立刻黏了上去,边回想太夫人的脉相,边追问几句,很快就写好了调整建议。她道:“就按这方子改,太夫人气血淤滞,我明日送些玫瑰四物糕来。”
  想了想,姜蜜儿又问:“太夫人可喜好甜食?”她想着陆沉舟嗜甜,说不准母子口味相近。
  太夫人却摇头:“清淡些即可。”
  常听爹爹说,给贵人治病调方,都得说得清楚明白,最好能留个底。姜蜜儿便缓声解释:“玫瑰四物糕,取当归、川芎、白芍、熟地四味药材煎汁,拌炒桃仁与红枣泥,再添半盏蜂蜜与两钱茯苓粉,最能理气解郁、破血行滞,入口绵密不黏牙。”
  青瑶果然奋笔疾书,把她每句话都记了下来。她虽然年轻,初见时装束也称得上潦草,但如今说起药理来却分外从容,眉眼间都仿佛在闪光。
  等人走了,太夫人忽叹道:“女子心细手巧,莫非真的更适合做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