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助理停止了汇报,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叶楚后紧张地问:“叶总,你是太累了吗?”
  “确实挺累的。我昨晚上直到凌晨三点都没睡着,六点多就醒了,头痛得不行。”叶楚双手揉着太阳穴说,“你们最好多给孙老板找点活儿,别事事都找我,让我也好好休息几天。”
  助理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姐,你是不是眼睛不太舒服啊?去医院看一下吧,瞳孔好像有点不对称。”
  “啊是吗?”叶楚举起手机用自拍模式看了看,“最近确实觉得看不清东西,搞不好我近视了,得配眼镜。我老是晚上不开灯玩手机。”
  孙新策推门进来,他掂了掂手里的车钥匙问:“叶楚,这都几点了,你走不走啊?”
  现在孙新策也频繁在公司出现了,因为叶楚每次来都叫他开车送,既然送都送了,俩人回去回的也是一个地儿,他自然也要送她回家,虽然他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呆得很不耐烦,但是他还挺享受这种一起上班回家的感觉,像是夫妻一样。
  不过今天他脸上没什么阳光,甚至想扔下叶楚不管,因为她是叫他开车送她去何东南家。
  “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分手?”他边开车边说,“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窝囊老公,还得亲自送你去偷情。”
  “偷情?”叶楚笑了,“我这不是大大方方的?”
  “你大大方方地当着我面偷!我劝你回头是岸!”
  “你别惦记我了,孙新策,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比我好看的、比我聪明的、比我家世好、性格好的,有的是——”
  “都不是你啊。”他打断她。
  “你是不是对挖墙脚有瘾啊?”叶楚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嘲讽道,“我跟许家全在一起的时候,你就蹲我。”
  “啊……”孙新策故作恍然大悟状,“经你这么一说,我得反省一下我是不是有特殊性癖。”
  “可算意识到了!赶紧找个医生问问吧。”这么说着,叶楚又感到视线模糊了,她往远眺,正巧见到一家医院,她于是喊孙新策把车开过去。
  陪她走进大厅的孙新策奇怪:“你身体不舒服?”
  “最近眼睛老觉得不太对,脑袋也时不时疼一下。应该没大事儿……”叶楚在问诊台先问了眼科在几楼,护士说这个点都没号了,只能看急诊,要么明天再来吧。她懒得再跑一趟,就说:“那先叫急诊的医生随便看看吧。”
  孙新策伸长了腿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里等她,医院里虽然人来人往的但是好安静,每个人都走得很匆忙但脚步很轻,走得慢的都是推着吊水瓶出来上厕所的病号,周围死气沉沉的氛围让他很不自在,他掏出手机来玩游戏。
  终于等到叶楚出来了,只见她一脸迷茫地左右张望,他问:“怎么了?”
  “医生让我去照个ct……”说着,她拦住一个护士问,“你好,请问照ct的是在哪儿?”
  “怎么看个眼睛还要照ct了?”孙新策站起来,陪她朝电梯走去。
  在电梯里,孙新策看她魂不守舍,有些担心地问:“医生说什么了?你……渴不渴?我去买个水?是不是还要呆好一阵子?我怕你饿了,我再买些吃的来吧。”在他说话时,有护士推着一张病床喊着“麻烦让一让”进来了,使得俩人不得不一左一右贴边站着,床上躺着的病人面色蜡黄、无声无息,好像已经死了。叶楚看得心惊,赶忙把脸别开。
  孙新策一路都在安慰她:“谁来医院都要拍片子的,你不知道,这是医生的任务,我就是感冒发烧过来看一下也要拍的,你看你脸色这么差,别没病把自己吓出病来……”
  但是叶楚却听不进去,她好多年没来过医院了,因为身体真的是连小病小痛都没有,上一次做体检还是因为很久以前接的一桩体检机构广告,在文案里她还鼓励大家别怕麻烦,最好每年都做一次常规体检。她脑子里已经在胡思乱想,为什么看诊的医生面露难色?为什么说眼睛问题不大?那是哪有问题?她突然检讨起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该熬夜,不该吃外卖,也不该喝奶茶……
  拿到了片子的叶楚重新走进问诊室,这回孙新策没心思玩游戏了,他在原地来回踱步,等了大半个小时还不见叶楚出来,却有别的医生像是被紧急叫过来似的径直大步走了进去,这场面更叫他揪心,他摸出手机来想找个人分担自己的惊慌,首先就想到了宋铁岚,不过没等他打电话过去,叶楚终于走出来了。
  “怎么样了?”他问,却见她双眼发直地望着白墙,步伐拖沓地走向塑料椅子,沉默不语地缓缓落座,这幅模样真叫他又急又怕,他双手去拉着她的手,发觉她手都凉了,他心疼地握紧了继续追问,“你说话啊,叶楚!”
  “孙新策……我……”叶楚没有抬起头来,她盯着地面虚弱地说,“我、我……脑袋里有肿瘤。”
  第49章 ☆、49穿过狂风与阵雨
  小时候不知道遇上过多少次《我长大了想成为》的命题作文,叶楚每一次都是胡编乱造,打开形形色色的作文精选书
  ,看看别人的梦想——教师、科学家、宇航员、医生、作家——小学时的她对未来的畅想甚至够不到初中,最多就是一礼拜之后,她希望妈妈能同意她买那个人鱼造型的芭比娃娃。
  至于三十岁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她想不到,对死亡是什么更是没概念,她当时班上有个黝黑瘦小的男同学,每天在教室后面和其他顽皮学生好像猴山上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突然有一天就没来上课了。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他跑水库游泳淹死了,然后叫全班同学默哀一分钟。这一分钟过后,语文老师就进来继续上课了,什么都没改变,那些跟他玩得好的男同学依旧很顽皮,只是“猴山”少了个猴子。
  很长时间里,她对死亡都没什么敬畏,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她经常说“我要死了”“你想吓死我”“我马上就要撑死”“再有下次我就死给你看”就这么从一个小孩说成了一个大人,一直说到她现在二十九岁。
  死亡?这个她脑子里从未有过的意识,像是会闪现的鬼一般,从距离自己很远、远得有些缥缈的远方,突然就以一张恐怖的面容逼近到自己眼前了。
  她抬起头,抓紧了孙新策一双体温偏高的手,双眼充血地问:“我可能会死?”
  “你说什么傻话?人哪有这么容易死!”孙新策夺过叶楚手里装着扫描片的正方形塑料袋,“我看看!”
  “你会看什么看啊你!”叶楚夺了回来,她扶着自己仿佛快掉落在地的脑袋,精神恍惚地自言自语,“等我冷静想想……等我想想……”
  孙新策见到她浑身都在发抖,他蹲下来以双手压着她的膝盖,仰起脸看她,“医生怎么说的?吃药?动手术?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有病我们就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高科技,纳米技术,什么病治不了,肿瘤而已,割了就行。你先别慌,别怕。”
  叶楚一边哆嗦一边回忆医生的话:“说、说好像是,恶性什么质什么的瘤,说发生了什么位置、占位性病变还是什么……”
  他握着她越来越凉的双手,“然后呢?怎么治?”
  叶楚双眼失焦地盯着他:“治……治不了,已经病变了。要住院,进一步观察……专家会诊……”
  “那就住院!马上住院。”孙新策跳起来。
  “别烦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叶楚也站了起来,走路像是飘着一般,似乎完全听不见孙新策说话,也不顾他的阻拦,一直飘到了他的车前,无意识地拉了拉门,拉不开,她转眼看一眼他,他赶忙把车门打开。
  坐在副驾驶座的她说:“你先送我去何东南那里。”
  孙新策急得眼圈都红了,“你疯了?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你还有心谈恋爱?先看病吧!”
  叶楚突然转过头来抓着他的衣领,语气接近威胁,“谁都不准说。知道吗?你谁都不准说。”她松开他,直视着车窗外语无伦次,“如果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要抓紧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得好好想想、安排一下,别烦我,我得好好想想……何东南是我的男朋友,我要和他商量一下……如果我不能再参与他以后的人生了……我得跟他好好说……”
  车内一时寂静,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孙新策看着叶楚的侧脸,明明白天的时候看她还是熠熠生辉,这一刻怎么会这样灰白惨淡,他在得以喘息的这一瞬,也终于受到了延迟的冲击:难道他要失去她了?
  他别开眼,把脸埋在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里,声线颤抖地发问:“我呢?我以后的人生呢?叶楚……叶楚……你不能这么过分,你不能就这么……”——这么离开……他说不出口,他不想一语成谶。
  其实叶楚也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只想先维持正常生活,今天既然说好了要跟何东南过,她就先这样过,也许过着过着,她会发现一切都挺正常的,无论她还是大家、甚至老天都把她脑子里的肿瘤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