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已是寒露时节,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挟带着尘沙的寒风从西北高原不断袭来,光秃秃的山岭更失去了落草为生的依托,唯有悬挂在石佛大殿挑檐上的风铃声,给人以一种天籁般的悦动。
  关键时刻,传来了中共绥州特委的指示。田队长说,大队前天开了半晚上的会,传达了特委的指示精神,我记了个大概意思。
  特委领导说,我们共产党的目标是,推翻旧制度,建立苏维埃。老刘讲得很明确,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有三项:头一件是要弄到粮。没有粮食,无法生存,还革哪门子的命?二一件是要搞到枪。百把刀抵不上一杆枪,没枪没弹,说了不算。三一件是要抓住群众。要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群众的力量大于天。那么,如何开展这三大任务呢?先说粮。现在老百姓家里没有粮,粮在哪里呢?在地主老财手里,在官府军阀手里,在有钱人手里,我们要跟他们要,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再说枪。枪也一样,别说我们没钱买,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得到,必须从军阀手里搞,我们
  要打进去,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要拉过来,不论是白军还是民团,甚至土匪,里头总有好人,只要他们愿意跟共产党走,听我们的招呼,我们旦有机会就要把他们拉过来。当然,最终目的是要发展壮大我们的工农革命军,儿要自个养,谷要自个种,打仗得靠弟子兵。最后说抓群众。民以食为天。共产党革命军要领着大家伙打土豪分田地,一句话,只要能让穷人有饭吃,有衣穿,有自己的地种,他们就会跟共产党走。
  田队长的记性好,传达的好多都是老刘的原话。他捏了捏眉头,接着讲,特委的指示精神,我们要认真贯彻执行。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地做。我们怎么办,大家讨论讨论,合计合计。
  石佛洞里,大家围坐在一起,都说特委的指示太重要太及时了,但三大任务说起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粮食问题,而且是我们游击队自己的饭碗问题,再这么下去,队伍恐怕就要散伙了,现在有的腿脚浮肿了,一班的大李头肿得像个罐子,二班的黑娃跑不了几步路就跌跤,四班的嘎三险些当了逃兵。
  炊事班长老王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我们别说是米面,就连黑豆也没几颗了,最多能凑合两三顿。我真犯愁,革命革命,浑身没劲,这革命怎么往下闹啊?
  老王的俏皮话把大家逗笑了,但笑得极其苦涩,田栓柱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他心里更不好受。
  这些天,队里派出去打野食的人,更难有什么收获了,别说是禽类野味,即就是野菜草根,也得在十几里远的地方漫山找寻。田栓柱反复琢磨着特委的指示和老刘的话,是的,眼下头一项任务是要弄到粮食,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游击队首先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明天。然而,粮食又在哪里?现在老百姓手里没有粮,粮食在地主老财手里,在官府军阀手里,在有钱人手里;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在这些人身上打主意。
  田队长看重有文化的人,他想让小艾给他参谋参谋,争取尽快选个下手的地方。田队长问艾绍英:“小艾兄弟,咱游击队眼下的困难你也看到了,很大。你有文化,脑子活,对县城和白龙镇的情况也熟悉,有没有好的办法?”
  “队长,我也正想跟你谈谈我的想法。”艾绍英说,这几天我总在想,我们只在这石佛寺周围找吃食,不是个办法。石佛寺周围的山山沟沟,我们几乎跑遍了,现在连野菜草根都挖不来几把,打野味更无指望,山中无林鸟兽稀,我们班长这几天头发都快愁白了。这几天我反复琢磨,我得回家走一趟,到我家里化缘去,或钱或粮,都成。艾绍英沉稳的语气,感觉他似乎胸有成竹。
  “兄弟,你说什么?”田栓柱没料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可是儿子割老子的肉啊;即就是他有这样的想法,他爸妈能同意吗?玄乎。
  艾绍英有此想法,并非是一时的冲动。之前,他激情满怀,以为救民于水火,就必须打土豪、吃大户。来到石佛寺的这些日子,眼前的一切让他原来的思想认识改变了。绥州地贫民穷,土豪太少,穷人太多,即便把地主土豪全都分光吃光,也管不了多大时日,最根本的还是要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实现耕者有其田,农工当家做主人。绥州有句话,三年两头旱,一丰吃三年。穷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的政权,好日子早晚能过上。
  可眼下呢?眼下是大灾之年,活命是第一条,老百姓要活命,共产党游击队也要活命,只要我们能保住性命活下来,就有希望继续我们的伟大事业,推翻旧制度,建立苏维埃。
  想来想去,艾绍英觉得眼下只有一条路最捷径,回白龙镇,打爹妈的主意!然而,怎样才能从爹妈的兜里掏出银子钱呢?前些日子的不辞而别,已让自己无脸面对父母亲,现在再回家跟他们要钱,可能吗?除非有十二分的理由。
  “队长,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不瞒你说,这次我和李子明一起来参加咱们的队伍,是背着我爸妈走的,直到现在,他们也不清楚我去了哪里。这几天学习了上级的指示,我考虑我应该回趟家,尽力筹措点钱粮来,不然眼下这个坎儿我们很难过得去。至于结果如何,我也没有太多的把握,但不管怎样,我得试试。”
  面对难以破局的困境,田栓柱当然希望艾绍英回家后能有所收获,以解燃眉之急,但又觉得于心不安。他对艾绍英说:“难为兄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等革命成功了,这钱我们得还,到时候我写下字据作证。”
  “队长,这你就不用多想了。出来时我是发了誓的,生是革命的人,死是革命的鬼,只要对革命有利,我都会全力以赴,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这点事情根本算不得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年青人让田栓柱甚为感动,难得啊,我们好多人是因为没地种没饭吃被逼无奈才闹革命,这后生则是穿不愁吃不愁,为了穷人翻身得解放,不光豁出命来参加革命,还要贴上家财资助游击队,想不到这个富家子弟竟然能有这样的胸怀和勇气,世上这样的人实在太少。看着艾绍英那双清纯明亮的眼睛,田栓柱点头道:“那你就和李子明一起去,路上可要小心哟。”
  第33章☆、祈雨
  第三十三章
  艾仲雄老两口每天都在掐算着时间,盼望儿子能早日回来,然而二十多天过去了,艾绍英依然毫无音讯。眼见查红的风声越来越紧,县上又总在催问他的事,虽说区上也尽量帮着隐瞒,但至今不见踪影的儿子,让艾仲雄夫妇心里越发焦急不安。
  没顾得吃早饭,艾仲雄来到账房,与女婿冯根财合算起了广聚庄的全部家底情况。冯根财取出当年的几本明细账,说:“这两天我刚清点核对过,截至现在,年度毛收银一万二千一百四十九两八钱六分三厘四豪,年度总支出七千二百六十九两——”
  艾仲雄打断冯根财的话,说:“这些具体的数目就不要说了,你只要告诉我这几个大数就成:广聚庄包括当铺和裕丰粮店在内,现在总共库里有多少硬通货,库存的货物能变现多少,外面总共欠咱广聚庄的多少,广聚庄现在共欠外面的多少?”
  冯根财打开账本,将几笔数目字加减之后说:“截至现在,库有现银一千七百七十八两;库存的货物当中,眼下最好变现的是粮油,合共有米麦四十五石,按每石平均大洋五十元计,可卖现洋二千二百二十五,连同二十篓油,每篓按六十元计,可卖一千二百元,合计三千四百二十五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六十六两。现银和库存粮油
  两项,共计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冯根财接着说,“现在外面共欠咱广聚庄累计余额四千八百八十两,主要是历年应收而未收的地租三千七百七十四两,未收回典当质押贷款及利息一千一百零六两。我们广聚庄共揭欠外面的款项三千四百五十两,主要是:对外揭款三千元,连同应支付利息三百八十九元,合计三千三百八十九元,折合现银二千四百四十两;购买粮油和其它物品外欠一千零一十两。”
  冯根财拨动算盘,将以上几项又作了加减复核后说:“大账就是这样,我们两个店铺,现有的银两和库存粮油折价四千二百四十四两,加上外面欠我们的四千八百八十两,共计九千一百二十四两,减去我们应归还别人的三千四百五十两,实际余额五千六百七十四两。”
  艾仲雄心里很清楚,根财所说的余额五千六百多银两,只是个账面数字。眼下天灾加人祸,世事乱糟糟,地租这一项怕是很难收得回来了,十有八九成了烂账,如果扣减过这三千七百多两,外面实际欠广聚庄的只有抵押贷款这一千一百多两了,即就是这一项,能否很快收得回来也难说得上;而广聚庄欠外面的这三千四百五十两,只要广聚庄不关门,我艾仲雄就不能不还;这么一来,如将库存现金和粮油折款四千二百多两全部用于还款,剩余也就不足八百两了,况且这还得等到全部卖出粮油后才能拿到手,眼下实际上已经捉襟见肘,一旦出现挤兑,立刻就会露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