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可眼前的面孔,要么颧骨更高,要么眼窝偏深,连眉宇间的严肃都透着陌生。
  “没有……”她声音有些发飘,“都不是。他可能不是当天出警的?是后来支援的?”
  小安警官在旁边翻了翻卷宗,抬眼道:“我们调了案发前后两小时的警力调度记录,那片区域除了这12个人,没有其他警员支援。”
  程叶明明记得耿文的脸,那张虽然平凡,却正气凛然的脸。
  可她没有在这些照片里看见这些棱角。相近的严肃、相似的正气——
  但根本没有耿文。
  程叶茫然了。
  “程叶,告诉我们真相。”
  真相?什么是真相?
  程叶想,或许说出真正的实话呢?
  *
  她于是说了。
  程叶讲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
  从第一次循环,疑心是梦。
  到二次循环,再见血案。
  到第三次循环,她试图要逃……
  到后来,第七次循环,她试图去救毕然。
  第八次,他们初见,怀疑了杨大爷……
  第九次,他们怀疑强哥。
  第十次,是李利。
  第十一次,他们试图什么都不做,却依然回到循环之中。
  最后一次循环——
  “毕然是自己用刀自杀的……难道你们查不出来吗?”
  程叶的话无力而苍白,可她仍坚持着自己所经历的真实——
  “他自己用刀捅的,和别人用刀捅的,伤口就没有差别吗?”
  *
  吴警官再次回到审讯室时,程叶已经很累了。
  而吴警官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冰冷:“程叶,法医鉴定结果显示,毕然脖子上的伤口确实来自自我戳刺。但这也是我们希望你告诉我们的——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让毕然曾经试图寻短见?”
  曾经?试图?程叶似乎有些听不明白。而吴警官的话还在继续——
  “因为那并不是他致死的原因。
  “最终杀死毕然的凶器,是一把u型锁。而这来自你的电瓶车。”
  怎么会?
  程叶惊愕不已:是u型锁,而不是那把刀?
  她确实曾经拆下u型锁,作为防身之用,也曾经想过,万一出了什么事,就用那u型锁砸向凶手——怎么会砸向毕然?
  是毕然拆了她的锁,作为防身工具,所以出现在了现场?
  “另外,我们查过了,目前刑警队中,确实没有叫‘耿文’的警察。但在法大辖区那边,有一位派出所民警姓耿……”
  程叶在绝望中抬起了头。
  终于!
  “我们联系了他,他表示对你有印象。”吴警官的脸色沉重。
  “他说曾经处理过你和一名非法催债者的纠纷,最终,你们因为谅解而私了。
  “但他告诉我,你当时也是用重物袭击了对方的头部。而当时,对方也曾经导致你的脑部受到了伤害……按当时验伤的结果,应该是留下了某种后遗症。
  “在这次案发后,你昏迷了30多个小时。
  “期间,你曾不断说着某种梦话。就像你刚刚的供词,你在那些梦话中,提到了张铁强、提到了你的快递站长李利,还提到了一位……杨大爷。
  “我们去查证了,这些都是和你真实生活中有过交集的人。”
  “另外……”小安警官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程叶,“我们得到了医生那边的意见。程叶,我们怀疑你因为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而产生了某种认知上的偏差。”
  医生原话是:“有些人,在犯罪后,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会在潜意识中美化自己的行为,以至于把现实和虚幻,混为一体。
  “从心理学角度看,犯人编造时间循环、梦境、多重现实等虚构情节并逐渐自我信服,本质上是极端压力下的心理防御机制与认知扭曲共同作用的结果,尤其常见于罪案发生后的创伤应激或罪责逃避中。”
  脱离掉那些术语,医生的解释是——
  “犯人可能因无法接受“自己是凶手”的事实,将现实拆解为“循环”和“梦境”。
  “比如她如果真的用u型锁,导致毕然死亡,她的大脑可能将单一的犯罪瞬间,拆分为“多次循环”,把‘自己动手’的记忆,模糊为“每次循环都看到死亡”,用这种方式,来淡化她的主观恶意。
  “这种虚构,并不是她在刻意撒谎,而是大脑为了保护‘我不是坏人’的自我认知,主动改写记忆的结果。她将种种过往的经历拼凑,填补了所谓‘循环’的空白,而大脑会渐渐地、对这些虚构内容深信不疑。”
  当小安警官将这些事实,都告诉程叶时,她呆住了。
  一切都是幻觉?
  那些从前、那些初见、那些共同经历——
  从不存在?
  又或者说,曾以被她扭曲了的方式存在?
  十二次的循环,只是一次犯罪的拆解……
  “程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我说什么?”
  “就从头,想到什么说什么吧——”
  “我……”
  第47章 ☆、47自白
  我叫程叶,是个送外卖的。
  在这之前,我干过很多工作。在超市当保洁员、给餐馆后厨帮工、还有工地……哪样能糊口就干哪样。最近几个月,原来干活的超市发不出工资了,我就想起了干外卖。
  干外卖,一个是因为来钱快,还有一个是因为,我对这行……印象挺好的。
  陈达刚走的时候,我有段时间被人追债,过得特别难。
  当时我为了省钱,就总是一天只吃一顿饭。结果有一天,血糖太低了,快晕倒时,我遇见了一位送外卖的大姐。她当时送的餐延误了,那份餐顾客不要了,她就好心把那餐给了我。
  还有后来的强哥,都是好人。
  所以,我就干起了众包。
  到后来,干脆就搬来了郊区这边,从众包转为全职。
  为了补贴能多些,我干了夜班。6月8日,是我上夜班的第一晚。
  你们问我,那一晚,到底对毕然做了什么……
  你们都说——
  我可能杀人了。
  我很后悔。
  当初要是……没做这份工作就好了。
  如果没做这份工作,是不是就不会在那雨里,接到这份订单,也就不会遇见毕然。
  我不知道毕然的死,跟我接的订单,哪个先、哪个后。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你们说的……
  我在过去这些日子里,脑子已经不大好了。就像我不知道,那些在循环里反复看见的死亡画面,到底是我脑子里有了血块,还是长了瘤子,还是说,老天爷跟我开了一场玩笑?
  真会有这么真实的梦吗?梦里一切我都记得这么清,唯独不记得,我杀死过毕然。
  我真会干了什么,伤害了毕然吗?
  那把u型锁,确实是我的。
  你们说这上头的血,是毕然的吗……
  我为什么在哭?
  因为……毕然没了,我觉得很不舍得。
  我这么拼命、这么用力,结果你们告诉我,我才是凶手……
  我想不通。
  这场噩梦,好像没有结束的希望了。
  可是和毕然在一起的那点时间,我真的很幸福。
  陈达离开后,已经很久很久,我没有那么安心的感觉了。
  对,毕然和陈达,是挺像的。
  *
  你们已经知道了,陈达是我去世的男人。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他从小就特别瘦,是全班身体最差的。可成绩却总是全班第一。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那时候他第一,我第二。
  我做题快,陈达不仅做题快,写字还漂亮。
  有时我考好了,还能当个并列的第一。
  我俩谁也不服谁。
  我爸妈没得早,靠家里叔伯亲戚帮衬着拉扯大的。
  初二之后,就不让我读了。
  我从学校离开的时候,老师觉得可惜,但也劝不动我叔伯。
  只有陈达,来我家找过我。
  他劝我回去,结果被我家亲戚打跑了。
  他们的话,我没法不听。
  可陈达还是来,一开始给我带学校的作业,他让我别把功课落下,说以后还要跟我比。
  但后来……我就开始打工了。
  那些年,我跟陈达还是联系着。
  我跟他联系,就会觉得……
  好像我跟学校离得没那么远。
  但后来,我就不想跟他联系了——我们的世界,离得越来越远了。
  直到我二十岁那年,家里非要我嫁人。
  是隔壁村的,那人家里拆了两套房,盖了新楼,说我嫁过去就有房子。
  可那男的我见过,天天打牌,也不工作。
  他跟别人恋爱的事我也知道,打跑过好几个女的,不然也不会托人介绍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