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而程叶仍沉浸在自己所听到的事情当中。
  一面的毕然,是法大校草,是曾经的风云人物,是曾经在出了意外情况下,依然捐献骨髓、还为强哥女儿买了那束铃兰的善良人;另一面的他,是工作被开、择业艰难,最后屈居于骨灰楼中直播卖书、甚至死于非命的他——
  而这样的他,回到了两人身边。
  毕然脸上泛起苦笑:“我大概知道了。师兄说……应该是都被我们隔壁一位师弟拿走了。”
  而那位师弟,也正是最开始在网上发贴曝光毕然的那个人。
  他和毕然前后脚入的学,却处处都被比了下去。
  曾经那师弟喜欢一个师妹,结果那女生苦恋毕然,曾多次不留名字地给毕然送过礼物。
  后来毕然发现,婉拒了所有寄到放到门前的礼物,并全部退回。
  而毕然在师兄宿舍借住时,就总被这位师弟使绊子。
  “师兄说本来也不确定,只记得有几回回去,看见这师弟鬼鬼祟祟从我们门口把什么东西拎走……估计他…以为您点的也是那师妹的,把您和那师妹给弄混了。”
  而程叶听到这些话时,更是有些心疼。
  “这……也太过分了!他还害你在论坛上自己回复……太……”
  承认落魄的窘境,也太让人难堪了。
  毕然却坦然一笑:“都过去了。何况……”
  何况毕业不久后,那师妹家里出了些状况,听说她很快选了门当户对的人结婚,以帮衬家里。
  他还记得那家境优渥的女孩,总娇俏一笑,带点任性,相信那些偏要勉强的道理,也认定这世界一定会围着她转到尽头。
  而到头来,爱她和她爱的,却都没能选择。
  曾经那些过客都匆匆,孤独者,都继续孤独。
  “而且,我当时也是想为哲学系正名。尤其经历后来的事情后,我更觉得……
  “哲学从不是什么空中楼阁。”
  没背景的人如他,学哲学或许无法与功利直接挂钩,但一时艰难,并不等于绝境。
  “他们说这个年代,学哲学和信哲学,都是死路一条,可我反而觉得,正是哲学里的某些东西……可以让人活下来。”
  甚至,毕然在想——
  有些东西,可以穿越生死,得以永生。
  “就像我养的那盆花,即便花盆碎了,里头的东西全毁了又如何呢?”
  他说到这时,天边又响了一声雷。
  毕然神色却依然坚定:“可那些花朵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那些香气曾影响过我们,终究也不会归于虚无。”
  人生或为一场大梦,醒后才知一切虚幻。
  而在梦与醒之间,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可磨灭的。
  是阅读时某一句思想的闪光,是日常中获得的某一份善意。
  是如强哥这样,知恩便图报,哪怕一点回馈心意,也是他曾经存在的证明。
  误会已经解开,毕然不由轻轻拍了拍强哥的肩膀。
  “你也不用有太重的思想负担。能帮到你的妞妞,是我的荣幸。就为这个,你这些日子,一直出入万年公寓吗?”
  所以频繁踩点,所以埋伏在他门前。
  关于“这个”,毕然竟不知该如何措辞——
  都是为了报答?
  “我一直偷偷关注着,知道你搬来了这一带。你的老板是不是叫钟总?我就先骗他说我想看房,然后用了个化名混了进来,想看看你现在什么环境里。”
  结果发现毕然在这么个骨灰楼中,强哥当然是担心。
  “我也不信那些东西,但是你一个人在这,总需要个照应吧。我给岗亭那大爷说了,让他替我保密。我说你是我的恩人,我想报答你。"强哥回答。
  “所以你用的化名……是‘谢让’?”毕然终于恍然。
  强哥点头,“对,我想谢谢你……所以后来有时急了,就只写个‘谢’字。”
  “等等,你这么说,大爷就这么信了?”程叶感觉不可思议。
  “他没法不信,因为……”强哥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说:“我说的话,您听了别害怕。我……觉得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能证明有人要害你。
  “我跟我媳妇也说了。我们……本来想我替你解决,别打扰到你。”
  所以,他才在信息中,说他要赌一把。
  所以,强嫂才会三番五次强调,说不要打扰。
  “因为如果都是我的猜测,我也怕让你有了些不必要的担忧……”
  “那么说来……不是你。”
  不是强哥要杀他。毕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东西。
  他也许,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毕然迅速拿起自己的手机,再次打开了电筒。
  “能麻烦您抬一下脚吗?”
  强哥不明所以,抬起了一只脚,毕然说了声“抱歉”,将光照向了强哥的鞋底。
  “怎么会……”
  眼前,在他门前的那两个脚印,竟然跟强哥的鞋子对不上!
  门前的脚印,明显偏小,而花纹是锯齿波浪状;强哥的鞋子更大,花纹是一个圈连着一个圈。
  而他先入为主,早早把门前的脚印,认成了强哥的。
  以至于刚刚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认为脚印的主人还在605外面。
  然而,在他门前待了超过三分钟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强哥!
  程叶也回过味来。她瑟缩着说:
  “这脚印……不是强哥的……?”
  就在同一时刻,“簌簌”的声音,从605里头,一点点传出来。
  轻微的,继而放大的,挑动人神经的——
  “有人在里面……”程叶惊呼。
  可她来不及将话说完——
  第35章 ☆、35飞灰
  “轰隆!”
  不再是暴雨前频频试探的闷雷。
  是真而切轰来的一次爆炸。
  来得太突然,厚重门板像猛地变薄,爆炸里木屑与金属碎片横飞。
  毁灭与巨响是哪样先抵达?无从得知。
  唯一所知的,是第一波爆炸来临时,声波震碎走廊顶灯罩子。
  灯灭了,可四处却异常发亮。
  从605中,火舌翻涌而出,如夜里猛然撞出炎炎巨兽。
  热,烫、灼、烈……要将他们一同吞没!
  毕然只来得及将强哥和程叶推开,而爆炸带来的震荡,将他掀翻在地。
  刮擦嗡鸣,响遍颅腔;无数钢针,扎向大脑。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强哥和程叶被推开一段距离,而获得短暂安全。可他们脸上,却是更为惊恐的神色!
  “不要!”程叶大喊着——
  又一阵巨大的爆炸强光,将毕然吞没。
  白色、蓝紫色的光。
  耳膜震响、皮肤灼痛、身心震荡……
  烧灼他的脸,熔蚀他的眼。
  在毕然这么多次循环里,他浑浑噩噩,总不知死之将至。
  而这一次的死亡,却来得格外清晰。
  原来死亡轰然降临,不是单一终点。
  是无数感官碎片,在瞬间崩塌;是无数回忆断影,在瞬间剥离。
  曾经努力的日夜、曾经失业的挫折,长久奋战后走出的图书馆,玉兰花开了,却又恰好落在足边。那一瓣萎谢,又一瓣消失……
  化作了他桌前那盆蓝紫色的花。
  花影重重变化。
  化作单位打印机卡纸的钝响,他们让他去修,吞吐声响一声连着一声,声声不断声声断……那花也化作酒桌上入不了喉的酒,连着跟不上节奏的漂亮话,连着同事领导看不分明的笑或嘲,逼他通通吞下。
  花落了,化作从前校园中捧杀或踩踏,论坛上那些刻薄或支持。父亲冰冷尸体、母亲发黄照片,骨灰楼中一个个无眠深夜……
  花也开了,绝境重生那一天那一盘送错了的饺子,冬去春回时窗外那场雨。尼采说你要想拥有一条活生生的鱼,就得自己去钓鱼。你要有自己的意见,要该挖掘你自己的心……
  他的心曾热切地跳动,而如今是否终将停止?
  一条条鱼在眼前游过,一朵朵花在眼中落下。
  一切消亡之际,火海中,却有一个身影扑向了他。
  最可怕的一刻,有人背弃了逃生本能,冲向他、拉住他。
  是程叶!
  她头发被烧了一半,仍紧紧拉住毕然。
  在火海要将他淹没时,还有她。
  她眼中映着炽烈的光,比熊熊的火更烈。
  他的生命于她而言,不再只是求生的那根稻草。
  她已知他救过人,她已知他拼过命。
  他和她一样,都在为生存拼尽全力……
  他听见她的呼喊。
  “毕然!毕然……”
  她试图让他醒觉,也试图用衣服掩住他的口鼻,把他往外拉。
  她让自己和他被命运绑到一起。
  卷在一起吧,同入了这无尽的漩涡。
  以至于,最后一波爆炸降临时,她和他一起,困在了灭顶的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