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单锋这种人,不值得我托付,”陈青禾顶着满脸的红疹来寻周正阳,“但他的行为关乎武馆的声誉,若任由流言蜚语传开,只怕往后你要费的心思更多。”
  话尾那句轻飘飘的提点,分明在周正阳将来的身份上敲了一记。陈青禾轻轻握住他的手,引着抚上自己的脸颊,那原本细腻的肌肤如今布满疹痕,触感粗糙灼热。
  周正阳瞧见她眼里噙着泪,映着烛火微微发颤。
  12.镖局齐头
  姓单那混账东西又找上门来了。
  齐当家的肠子悔得乌青,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打死也不该雇这单锋当保镖。
  说好的价钱是一回事,真动起手来又是另一回事。明明该是替他挡外人的拳头,谁知这厮倒好,事成之后反倒跟雇主较起劲来,抡起膀子就往自己东家身上招呼。
  “这算哪门子的武师?根本就是个泼皮无赖!”齐当家揉着淤青的胳膊暗骂。
  要不是顾忌这厮知道自己宅院所在,他非得去陈铁山跟前告上一状不可。这燧城的武行里,还没见过这般不讲规矩的!
  可他又有什么招儿?如今这混账指明要跟这趟镖,干脆,那姓单的直接把这批货劫走算了!还能留得个清净。
  “老齐头,你也是个识相的,咱这趟也不多要,就稍微给点吃吃酒!”大门外,单锋靠着镖车朝院里大喊,脸红得像块猪腰,看着像是喝多了。
  真个投胎来的牲口!
  齐当家望着渐行渐远的镖车,心里头跟压了块青石板似的。
  说来也怪,但凡单锋押的镖,道上从没人敢动,主顾们也都认他的名头,甚至有人宁愿多掏几块现大洋指名要他。可这银子再多,在齐当家手里转个圈就得吐出去大半,因为那狗东西要起钱来可比土匪还狠。
  自打单锋又找上门来,齐当家连着几宿没睡踏实。这天五更天刚过,就被伙计急火火地摇醒了。
  “当家的,门口来了个自称陈氏武馆大弟子的主儿。”
  “滚他娘的!”齐当家一骨碌爬起来就骂,“前头那个还没打发利索,又来一个打秋风的?真当老子这儿是钱庄了?”
  “他说......说是听说了咱受欺负的事,专程来给咱做主......”
  “嗯?”老齐头眯缝着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手忙脚乱地摸过炕头的铜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快!出去瞅瞅!”
  13.单锋
  周正阳,你个废物也配威胁我?
  单锋猛地一挥,酒坛
  在墙上碎成一片。刚刚和周正阳打斗过的身板疼得几乎散了架。
  早上镖车还未到城门口,单锋就瞧见周正阳抱着胳膊立在了官道中央。车轱辘还没停稳,周正阳一个箭步上前,揪着单锋的衣领就把他拽了下来。
  “赶紧把多吞老齐的镖银还回去!”
  “有病!爷凭本事挣的,关你鸡毛事?”
  “你顶着陈氏武馆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师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呸!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你以为讨了师父欢心就能当乘龙快婿?等着瞧吧,陈铁山那只老脚,迟早也得踹在你身上!”
  “你——!”
  后来谁也记不清是谁先挥的拳,只记得晨雾中突然炸开一声闷响,两人便如斗兽般撕咬在一处。单锋的拳风裹着酒气,周正阳的肘击带着狠劲儿,招招都往要害处招呼。
  那几个镖师见势不妙,慌忙甩鞭驱车逃了,只余下车辙在黄土路上碾出凌乱的印子。
  这场恶斗招招见血,两人都红了眼。周正阳的衣服被撕开半幅,单锋的嘴角也渗出血丝。若不是陈青禾突然策马而至,他和周正阳之间,至少要有一具尸首横在这道上。
  但那陈青禾却只顾着看周正阳的伤势,从始至终未过问单锋一句。单锋冷眼瞧着,恨得直牙痒痒。
  贱人!之前跟我在一起不是笑得挺欢吗?眼看你那爹拒了我,你也落井下石?
  他觉得自己亏了,没趁着当时生米煮成熟饭。要是事情办妥了,还哪有那陈铁山不同意的份儿!
  可后悔有什么用?他单锋已是穷途末路!周正阳那厮既已抓着他欺压齐掌柜的把柄,定会拿它在陈铁山的面前大作文章。眼下陈铁山本就因为他求娶那事分外戒备他,若是周正阳再去参他一笔,那到时候岂不是武馆的人都来看他的笑话,连杂役都能往他脸上啐唾沫!
  “我劝你省省吧,”陈青禾嗤笑着,瞧着单锋仿佛在看一个垃圾。
  “你拿什么对我好?让我起疹子的胭脂吗?”
  “之前是我错看了你,还把你当成什么爽快义气之人。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你压根连正阳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告诉你,我陈青禾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陈青禾嫁给谁,谁才配得上当这武馆的下一任主!”
  “所以趁早醒醒,只要周正阳还在一天,你这馆主的梦——”
  “连做都别做。”
  是吗?只要他在?单锋望着陈青禾远去的背影,眼底渐渐凝起一层狠戾。
  那就让他不在好了。
  14.小葫芦
  暮色渐沉,武馆饭堂内却灯火通明。小葫芦原想着今晚定能大饱口福,谁曾想这场宴席竟闹得如此难堪。
  沈怀信带着流云堂一众弟子应邀而来,本不是什么正经宴请,偏巧赶上重阳佳节,陈铁山便吩咐要好生款待。蒲争忙前忙后,连小葫芦都被拉来帮着布置饭堂。
  但或许是忙昏了头,蒲争在放置餐具时竟漏下了单锋的那双筷子。
  “多谢沈师弟赏光,”陈铁山举杯相邀,“都是些家常菜,诸位不必拘礼,尽情开怀!”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竹箸与瓷碗清脆相碰,推杯换盏间笑语不断。唯有单锋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吃食,一声不吭。
  突然“哗啦”一声脆响,满座皆惊。只见单锋面前的碗碟碎了一地,汤汁溅湿了一身。
  “混账!”陈铁山拍案而起。
  小葫芦吓得结结巴巴:“师、师父......二师兄他......没、没筷子......”
  “没筷子?”陈铁山气得胡子直抖,“再取一副便是,也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饭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单锋那张阴鸷的脸上。烛火摇曳间,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泛出骇人的惨白。
  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戴着面纱的陈青禾快步绕到单锋跟前,双手捧着一双崭新的乌木筷,指尖微微发颤。
  “对不住二师兄,是师妹疏忽了......”
  话音未落,单锋猛然挥手,“啪”的一声脆响,筷子应声落地。
  “单锋!”席位尽头的周正阳霍然起身,“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陈铁山的脸色已然铁青,手中的酒杯“咚”地砸在桌上。沈怀信等人面面相觑,流云堂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筷。小葫芦干脆缩在蒲争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闹?咱们师父都还没发话——”单锋眯起眼睛,“你算个什么东西!”
  亲娘嘞,他疯了?难道他看不出师父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单锋身旁的弟子悄悄扯着他的衣服,可单锋依旧牢牢杵在原地,眼神恨不得要将周正阳生吞活剥。
  蒲争倏地站起。
  “这件事情怪我疏忽。师姐的病尚未好转,所以今日的餐具是我备置的。还请二师兄莫责怪!”
  “青禾病了?”沈怀信闻言眉头一皱。
  陈门的弟子纷纷低下头不敢吱声,只有流云堂的众弟子纷纷望向陈青禾。而就在面纱被摘下的瞬间,饭堂霎时响起了吸气声。
  完了。小葫芦直接蒙住了整张脸。不用想,一会儿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
  后来发生的事情确如他所料。陈青禾的脸上的疹是燎原的引信,终究将火烧到了明面上。
  旧账在沈怀信这个外人面前再次被翻开,单锋积压多时的怨气,此刻全化作对周正阳的恨意,在胸中滚成了滔天雪浪。而周正阳因着陈青禾受辱、老齐头被欺两桩事,早已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两人唇枪舌剑,字字如刀。话越说越难听,最终不知是谁先掀了桌子——
  于是饭堂顿时乱作一团。
  女眷的惊叫、弟子们的劝架、桌椅倾覆的巨响混作一处,连陈铁山的怒吼也被淹没在了打斗声中。
  小葫芦敲破脑袋也没想过,这场因一双筷子引发的祸事,居然成了武馆多年来最难看的一场闹剧。
  多新鲜呢!
  15.单锋
  他要杀了周正阳。
  若说陈青禾那番话在单锋心头埋下了杀意的种子,那么今日这场闹剧便是催生恶果的毒雨。他比谁都清楚,只要周正阳还在武馆一日,那馆主的太师椅就永远轮不到他来坐。
  就像此刻,明明两人都动了手,被关禁闭的却只有他一人。
  周正阳必须死,否则自己不会有上位的那天。更何况小葫芦送饭时无意间透露,每到子时,周正阳都会提前半个时辰登上山顶的栖霞台,等待与精心梳洗过的陈青禾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