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太子殿下仁善,太子殿下仁善——”布粥的摊前是跪地的百姓。
  衣物遮不住的肋骨嵌在胸腔中,饥黄的肤色上是叠起的深邃沟壑。
  这是他大宋的民。
  袖口内的手掌纂成拳,宋柏礼招手唤来县令,“再加两袋米。”
  县令称好退下。
  宋柏礼看着锅里熬成的白粥,面色微沉。
  就是这么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个时辰前,纽贝绑了两个黑衣人送到他面前。
  是他随队的士兵。
  纽贝在有外人时向来话少,扔下两人后,从怀里掏出什么往前一掼。
  远小于米粒的沙石从地上的袋子里滚出。
  “以石掺米,构于令官。”
  史籍中描写的事重又上演。
  宋柏礼冷眼看着被拖下去的两人,手中的杯子猛地按在桌面上,“这可是赈灾粮!这镇州几千口百姓等着这几碗饭吃,可真是,狼子野心!”
  拍案而起的年轻储君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若不是他寻了暗卫提前把守,这般小的杂质毁掉几袋大米岂不轻轻松松——到时候,这镇州百姓又能在饥饿下撑几天呢。
  “都下去吧。”
  宋柏礼挥手,跪在四周屏住呼吸的下人才点头称是,连忙从屋子里走出去。
  “嘎吱——”大开的木门被最后一位下人关闭。
  狸奴似的矫健灵活,裹着黑衣的人走近还在盛怒的太子。
  “青柏哥哥,”在宋柏礼面前他从未在意自己听力带来的奇怪语调。
  抿嘴思索好半晌,他才捏住太子的衣袖,轻晃两下,“不要生气。”
  快过寿诞的太子哥哥不要生气。
  “回去我杀了他们。”
  认真的语气证明纽贝不是在说假话。
  暗杀,也属于暗卫职责之一。
  只是,太子伸手捏住纽贝的右脸颊。
  还留着婴儿肥的脸颊让人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刀口舔血的暗卫,他说杀时也轻巧得好像梦里游园。
  “唔,一果不扭。”
  “还一个不留呢,你知道他们身边守卫多森严吗?”太子被纽贝这样替自己着想的模样逗笑,“从到孤身边,孤一次杀人的指令没有,也不知道你小暗卫怎么天天喊打喊杀。”
  “朝堂自然有朝堂的办法。”
  手感甚好的颊肉让太子爱不释手,两手上阵,给人揉红一片才松手。
  “喏,县令提前准备的绿豆糕,你尝尝吧。”心虚的太子把手边的盘子推到小暗卫面前。
  盘子里就一块孤零零的绿豆糕。
  小暗卫手也不擦,抓起来就是一口,嚼嚼嚼,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们还有绿豆糕?”
  百姓吃不上饭这府里还有绿豆糕。
  小暗卫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敏锐度快赶上朝臣了。
  太子指尖点在空出的盘子中,“早安排人下去打听了,提前四处借的绿豆,才做出来这么一块。他们粮仓里前几天就搬不出东西了,一家人跟着灾民一起挨饿。这县令倒是个为民的清官,按律,他无须做到这一步。”
  太子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还在嚼嚼嚼的暗卫闻言一愣,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糕,沾着糕粉的指尖左挪右挪,对着被他啃得毫无形状可言的绿豆糕无从下手。
  “怎么,不好吃吗?”
  暗卫的动作很快引起太子的注意。
  “青柏哥哥还没吃……”红着耳廓的暗卫嗫嚅,这乱七八糟的形状他都不知道怎么掰。
  “这有何难,”太子轻笑,俯身捏着小暗卫的手,咬在绿豆糕上。
  “县令说这是他内人的独门秘方,确实吃起来和京城常买的不同。”仔细品尝后的太子给出自己的评价。
  “很好吃!”暗卫说不出这么多,只知道埋头吃。
  雪白的牙齿咬在他刚刚制造的咬痕上,小心思完全没得到赏识的太子自讨苦吃,长袍下的腿叠到一起。
  第59章
  黑色的手套中, 放着一颗绿色包装的糖。
  “小狗,拿好。”
  是小山羊送他的糖,或许是检查时落到了地上。
  陡然加快的心跳渐渐平复, 宋清城歪头笑着谢过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对方手心的糖。
  “谢谢。”
  他小声道。
  防毒面具下的眼睛一动不动, 宋清城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一一掠过他的五官,黏腻恶心的熟悉感觉在胃腔翻涌。
  他过去经常遇到这种目光,饱含着恶意和玩弄的打量评估, 仿佛他是一件等待男人使用的物品。
  控制着想要蜷缩成拳的手指, 宋清城努力低头试着屏蔽对方的视线。
  “怎么了吗?”直到队伍后面的人开始探头, 男性完人才满意收手, 慢慢悠悠晃着走回自己的队伍。
  恶心
  宋清城小跑几步跟上离他几米远的队伍。
  为什么,宋清城盯着前面非完人的后背, 疑惑不解。
  他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
  “乐园”中还有完人的存在。
  为什么没有人疑惑。
  前方步幅慢慢变小,“苹果”“菠萝”……他听见前方的声音。
  分类。
  走廊进入到一个新的房间,骤然开阔的视线里,是抱着枪的完人。他们沉默地立在进入房间的台阶两侧, 和外面负责安检的完人是相同的装扮。
  开阔的房间一览无余。
  一张桌子以及通往不同前方的几扇门,每扇门前抱着枪的完人手臂上系着缎带。
  黄色、紫色、绿色……一共五种。
  而每个人身旁门槛之上都挂着一幅画。
  格格不入的古时代油画。
  新历之后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大幅的手工绘画。
  画面内容不算很多, 画中的人有男有女,画中人数并非定数。
  这个画风很眼熟。
  还有几个人就要轮到自己被分类,宋清城抓紧时间在脑海里回忆记录孙启明笔记本中的内容。
  纸上写到的内容和他听到的水果名字一一对上号。
  再抬头去看, 颜色变得一一对应起来。
  黄色的菠萝、紫色的葡萄、绿色的无花果以及黄红色的石榴。
  唯一剩下的金色,只能对应苹果。
  画中的苹果就是金色。
  每个到场的非完人无一例外, 被重新划分为五种水果中的一种,走进属于自己的门中。
  分类依据是什么,不同水果的未来或者说用途又是什么——
  隔着一个房间远, 墙上画中人的眼神俱投向房间中心分类台的位置,几双非真人的眼睛空洞无机质,直勾勾射在分类台。
  有不少人抬头看见这几幅画重又低下头去。
  “啊,肚子!我的肚子!”突兀的女声骤然增大,是队伍最前侧的女性非完人。
  和他们同车来的孕妇非完人被两位完人驾着胳膊很快拖进其中一扇门后。
  站在门口的完人进去之前,宋清城特意看了一下。
  绸带半截红半截黄。
  石榴。
  女性、怀孕、食草动物,这是他短时间内总结出来或许主导分类的因素。
  直到这个时候,队伍里的非完人脸上才多了些表情。
  仓皇、茫然,飘忽的视线试图从负责分类的人身上看到持枪的守卫身上,嘴唇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他们的头压得更低了,身子弯得更彻底了。
  抿唇将部分非完人的举动收在眼底,犬类非完人看向自己的手臂,屏蔽盒包裹的摄像机就在靠近身体一侧的皮肉里。
  一刻不停的队伍,身前身后一步一跟的非完人,以及身旁两侧时不时走过完人,在这里拿出摄像机应当是没有机会了。
  直觉告诉他,那五福画或许就揭示了不同非完人的命运。
  只能靠记忆了。
  眼看着分类台近在眼前,宋清城的视线在每幅画上一一停留。
  漂亮的犬类非完人被送上分类台。
  脱鞋脱袜,骨肉匀停赤脚站在台子上。
  桌子后的完人抬眼打量着他,电容笔在完人手中来回旋转,他看着自己眼前的屏幕,微微皱眉:“手臂受过伤?”
  犬类非完人带着耳朵点头。
  “那就无花——等等,你是灵缇种吗?”
  负责分类的完人收回了第一次的分类。
  “是。”
  屏幕背板的排气孔发出嗡嗡的声音,完人似乎在确认什么。
  “菠萝。”
  这是他的最终分类。
  黄色的塑胶手环被戴到宋清城手上。
  “记得,左手既然刚缝线,不是必要的情况下尽量不使用,免得造成损伤。”
  背对着他往前走的宋清城脚步微微一顿,缝线,对方说的竟然是黑鸢埋东西时划出来的小口。
  那个台子,宋清城扭头去看,似乎看到站着人的台子底正在闪光。
  又是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