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连忘返。
  来客披着兜头的斗篷,脸沉在黑暗之下,叫人看不分明,然而斗篷之下偶尔露出的几片衣角,懂行的人一眼便都知道这人不容小觑。
  骰子的晃动似乎在他经过的瞬间不约而同停滞了一刹那,赌徒们猩红的眼睛接连追随着神秘人而去,又仿佛只是被他身上特别的香气吸引。
  不是香水,而是蒙洛州漫山遍野最常见的花香,清淡优雅,存在感并不强,却偏偏出现在这里。
  突然,有个瘦小人影猛地冲出贵宾室,一个接一个撞倒了一连串人,然后看也不看地朝那人撞来。
  跟出来的经理没来得及拦住,喝道“抓住那个小贼!”,眼看就要当庭发生交通事故——
  斗篷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扶住了跌跌撞撞的来人。
  手上挂着纤细手镯,玉器随着动作前后摇晃,撞到了伶仃的腕骨。
  经理轻轻“嘶”了一声。
  那人冷淡的嗓音在斗篷下传来:“看路。”
  他垂下眼,与撞在怀里的人对上眼,才发现那是一名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脸蛋脏兮兮的,太瘦了,显得那对眼睛像一双明晃晃的探照灯。
  经理立刻招呼着保安把那个赖在客人身上不走的家伙架走轰出去,自己迎了上来。
  他殷勤地递上一块帕子。
  来客收回手,并不接他的东西,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放进来的?”
  经理的汗毛差点一起站起来敬礼。
  他哆哆嗦嗦地说:“那小兔崽子是自己悄悄跟着一个客人溜进来的,一看就是惯犯……”
  话说一半,他一咬舌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进入内厅,那人放下斗篷,露出其下新染的粉色短发,俊秀精致的脸很白,绿色眼眸懒懒的,朝他瞥来。
  经理立马低下头:“这事是我的疏忽,抱歉,我会处理。”
  短短一年的时间,红墙这位新来的神秘老板温水煮青蛙,将红墙内部大换血,从内到外全换成了他的人,严丝合缝到像一个无缝的铁桶。最后剩下的原班人马,只留下负责管理的经理。
  经理是红墙唯一知道新老板身份的人,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那个人究竟是从哪变出这么多对他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也完全想不到他居然有这样的手腕。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板会独独放过自己。
  他现在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红墙内禁止任何通讯设备,没有大老板的允许,他甚至连书信都递不出去。
  当然,他完全不怀疑,如果自己有小动作,那位做事不留情面的老板会让他生不如死。
  作为在这种地方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经理有一双异常毒辣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自己这个新老板性格天生淡漠,缺乏情感,并且还有某种严重的表演型人格。这样的人经理在赌场见多了,他的新老板,是个天生的赌徒。
  苏缪心里有强烈到凭他自己完全无法承受的野心和欲望,才会总是表现出那种极其倦怠的神情。
  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优点,就是对自己想做的事非常专注,势在必得。但有时又会优柔寡断,混淆表演出的人格和真正的人格,忽略自己真实的想法。
  就会非常痛苦。但同时,这种痛苦构成了他异常矛盾而迷人的气质。
  “喂,什么事?”
  经理激灵一下回过神,就见苏缪举着电话,大马金刀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仰头的角度恰好露出滑动的喉结。
  只有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普语考核通过了?嗯,不错,”苏缪听着电话对面的絮絮叨叨,眼角眉梢渐渐放松下来,“……奖励?没有,才只是二级语言考核而已,等你什么时候口语不打磕巴了再说……不用对我撒娇。”
  “回去还得一段时间。少废话,没我你就吃不下饭了么。”
  电话对面的人是谁?情人?爱人?经理神游天外地猜想。
  可传闻中,不是说苏缪是个性冷淡暴力狂么?
  难道转性了?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复杂了,苏缪目光递过来,凶他:“看什么。”
  经理:“……”
  性格明明还是很差!
  近一年,联邦的社会矛盾越来越大,贵族与王室,平民与贵族,议会庭上每天都为了各种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
  浮于表面的和平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又像一瓶密封下摇狠了的气泡水,泡沫漂浮破碎,随时可能炸开。
  经理总觉得,自己这位新老板,不会是表面上轻易耽于玩乐的人。
  苏缪从红墙离开时,再次碰到了那名机灵的小贼。
  这一片因为红墙的存在,繁华又混乱,闹起来每天都会发生好几起打架斗殴事件。离开的富人们丢下一地昂贵的狼藉,自然就便宜了阴沟里的夹缝求生者。
  女孩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纽扣,黑乎乎的手指在地缝里艰难地扣着,听见动静,小老鼠似的警惕地抬起头,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缪。
  这种眼神让苏缪想起了一条熟悉的狼崽子,不禁生出一丝难得的多管闲事的心思。
  他蹲下身,帮女孩捡起了那枚纽扣。
  问:“你家人呢?”
  女孩不吭声。
  苏缪本以为这孩子应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谁知,女孩观察他一阵,似乎靠她那不成熟的脑袋判断出面前这位哥哥不是坏人,开口了:“妈妈走了,爸爸在家里,哥哥去上学。”
  苏缪有些意外:“那怎么让你出来捡这个?”
  “能卖钱,”女孩举起手里的纽扣给他看,居然已经有足够可观的数目了,“很多、很多钱。”
  “哥哥的学费,需要我赚的钱。”她说。
  苏缪沉默了一阵,这时,女孩发现了什么,突然猛地蹦起。
  她拿过苏缪手里的纽扣,飞快说了一句“谢谢大哥哥,我走了!”,就兔子似的朝另一条街飞奔而去。
  苏缪顺着她逃跑相反的地方看去,见有群“披坚执锐”的小混混,拎着条半人高的长棍,正挨个巡逻着自己的领地。
  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浑身痞气,满口浑话,大呼小叫地跑着,每走过一户,就用铁棍威胁地敲敲那家的玻璃窗。
  一看就凶神恶煞,很不好惹。
  苏缪面无表情,拨出个电话。
  十秒后,旁边红墙会所里拿工资的权威混混们山呼海啸地跑了出来。原来那伙人一看,嚯,比他们有排场,当场就不干了,甩开膀子就开始骂。
  赌场里比他们更难搞的人多的是,保安们见怪不怪,熟练地掏出电棍。两帮人虎视眈眈,话里亲戚生。殖。器的互骂一通,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世纪大战。
  原本被要“保护费”的鱼虾们趁乱连忙溜走。苏缪收回手机,深藏功与名。
  因为近期社会矛盾加剧,航线吃紧,申请私人航道比以往麻烦了点。苏缪合计了一下,想起骆殷最近也在离蒙洛州不远的地方办公,于是去蹭他的航道。
  第21章
  苏缪从邮箱上提交了本学期最后一篇论文,合上电脑,正看见骆殷走入办公室。
  他手按在板面,等骆殷一板一眼行完礼,才打了个招呼:“阿骆。”
  18岁成年后,弗西公学的封禁便会对他们放开,这段时间学生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主修课业,其他时间便可以自由支配。
  大部分人依然选择待在校园里深造,但f4会借此机会笼络势力,初步接手家族的事业。
  苏缪笑着,堂而皇之坐在属于骆殷的椅子上,骆殷便坐在了旁边。
  就听少年撑着下巴说:“阿骆,最近很活跃嘛,前不久我去见了凯瑟老爷,他还和我提到你。咱们已经很久没见吧?”
  骆殷整理着方才的会议资料,从苏缪的角度,硬纸板挡住他眼下的那颗痣,眉眼间的攻击性便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
  他动作一顿,听出苏缪话里的刀锋。
  凯瑟老爷是少有的议会中立派,但最近,和骆家的往来有些频繁。
  有传言说他已经有了倒戈的心思,只是以前照看过年幼的苏缪,碍于情面,所以不便公开站队。
  骆殷唇角微抿,避重就轻道:“下个月,我会回学校一趟。”
  “好,到时候我会让他们给你办一场有牌面的欢迎会,”苏缪调侃了一句,“今天我来就是找你借航道的。”
  骆殷没抬眼,把手上资料按需分好类,随后说:“可以,一会我的秘书会去办。你不多待几天?据说这里旅游业发展不错。”
  苏缪懒洋洋道:“没兴趣。”
  骆殷状似随口问:“吃过午饭了吗?”
  “还不饿,我不太习惯这边的料理,”苏缪话音停顿一下,接收到骆殷终于投射过来的视线,说,“你请客的话除外。”
  也不知道他是在骆殷这里放松过了头还是心情太好,说话的尾音不自觉带了点小小的起伏,像一枚小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