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哪怕打伤了几个侍卫,但依旧双拳难敌四手,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医涌进来替裴瓒把脉,而他则是被拖进了刑部。
  “沈濯?沈濯!”
  裴瓒生龙活虎地声音挤进耳朵里,似是看不清牢房里的人,正在急切地挨个询问。
  “刑部大牢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怎么能进来!”
  裴瓒看见起身的沈濯,立刻跑了过去,只是见到的第一面,他便有些不敢认。
  处在阴湿的大牢里,守着那二三指宽的小窗,见不得天日,沈濯似是更白了,更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混着脸上的脏污,如同涂抹不匀的墙灰。
  更不用说这几日受到的苛待……
  裴瓒一见他,眼眶都有些发涩,眼前的沈濯难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没事,他们顾着我的身份,不敢把牢里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裴瓒点点头,时间紧迫也说不得什么缠绵悱恻的话,直奔主题:“阿察尔到底在哪?”
  “你不是知道吗?”沈濯反问。
  “我那时是骗你……我与长公主算好,你肯定会留人在身边,但我的意思是支走那些人,以便找到阿察尔的踪迹,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沈濯抿着嘴,视线垂下去。
  裴瓒看出他的落寞:“沈濯,现如今只有杀了阿察尔,才能保住你,什么玉清楼的证据,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长公主她只要京都中再无威胁!”
  “那我又何尝不是她的威胁呢!”
  裴瓒愣了一瞬,当即穿过牢房门抓住沈濯的手,过于紧张,声音甚至有些发抖:“沈濯,你听我说,只要杀了阿察尔,你就会安然无恙。”
  “是啊,杀了阿察尔,我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想做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要同长公主斗一斗?还是要用北境的势力来颠覆整个大周!”
  裴瓒心胸中升起些许怒火,可接着与沈濯四目相对时,却从对方漆黑的眼睛察觉到几分绝望。
  他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灭了……
  沈濯怎么能绝望呢。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哪怕不是盛阳侯亲子,对方也会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对他百般容忍。
  他怎么会绝望呢!
  难道无法搅动大周,就让他如此失意吗!
  “裴瓒,你终有一天会离开我对不对?”
  话音落下,彼此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是,裴瓒并不属于这里,他也曾确信自己会离开,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此间发生的种种,都会被他当做绮丽而惊险的梦。
  而现在,他已经没了脱身的可能。
  裴瓒的语气缓下来,带了更多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说过的,在寒州,在玉清楼,你都说过,甚至,在梦里你也对我说,你早晚有一天要离我而去。”
  “你并非裴瓒,对吗?”
  “你要回到你的世界,你要回家?”
  “你从没想过要和我长相厮守。”
  沈濯盯着他,冷冽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发梢,像是寒州那飘着雪花的冷风,一道接一道地割在裴瓒心上。
  他可以反驳,却又哑然失声。
  沈濯竟是为了他轻飘飘出口的话,便将所有人都不顾了,连他自己也可以舍弃了。
  一团难以消化的怨气,夹带着诸多的不得已共同地压在他的胸口,他很想质问眼前的人,为什么要这么自私,可裴瓒开不了口,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指着沈濯的鼻子骂他,但唯独裴瓒不行,他是最没资格的那个。
  裴瓒扶着坚固的牢门,堵在胸口的气久久不散,倒真有几分郁结于心的感觉了……
  他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对着沈濯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想过,你会信嘛?”
  沈濯也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否定,觉得裴瓒不是会为了他改变决定的人,但是心底又存在着零星的不易察觉的希望,渴求对方所说的是真心话。
  他想假借扳指去探一探对方的真心,但先不论扳指是否在身上,过往的种种也告诉他,那枚读心的扳指,对于知道其作用的人根本没用。
  倘若裴瓒是铁了心地要骗他,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昏暗的光里,沈濯抵着牢门,看着裴瓒情急之下略有些湿润发红的双眼,他凿不开裴瓒的心,一切的一切,只是他身于无光黑夜中的试探。
  “我当然、会信。”沈濯说得有些磕绊。
  裴瓒动了动嘴,喉咙间莫名干涩,实在提醒他,沈濯的状态不对劲,不应当过多地刺激对方。
  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到一句:“少卿大人,时间……”
  “滚出去!”
  裴瓒一声怒斥,吓得人立刻噤了声。
  他少见地,以上位者的姿态命令别人,出口的瞬间自己也有些懵。
  可刹那的反应让他无法收回,甚至在开口之后,投过去的眼神也是阴恻恻的,宛若蛰伏在暗处的黑豹,随时要将压抑的怒火发泄。
  狱卒灰溜溜地走了。
  但牢房里并不安静。
  在许多瞧不见的地方,蜷缩着囚犯,他们隐匿着呼吸,躲避着这场明目张胆的会谈。
  喉结滚动,裴瓒抿着嘴唇探出了手。
  沈濯不自觉地一躲,错开裴瓒的掌心,幽深的视线穿过凌乱的发丝,直抵那双让他沉沦的眉眼,而后,他才将脸侧贴了过去。
  温热的掌心有些湿。
  裴瓒闭上了眼,轻蹙的眉间微微颤动,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问道:“留给我时间不多了,沈濯,告诉我,阿察尔在哪?”
  沈濯舔舔嘴唇:“你找不到他的。”
  裴瓒没有回应。
  沈濯继续道:“你与母亲能算计我,盯着我放出去的暗卫,将他们擒服,再将我关进牢里,这些,难道他看不到吗?更何况……”
  心里的怨恨没有丝毫减弱。
  裴瓒合上眼睛,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是算计你,但我只是想抓住阿察尔,从未想过要害你!”
  沈濯表情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也不理会强行解释的裴瓒,只说着:“更何况,我早与他约定好了,这些日子我没有出现,想来,他已经离开京都了。”
  只要阿察尔处在京都之内,哪怕是躲到了地底下去,裴瓒也有办法将人抓起来。
  可人一旦离开京都城,便如同游鱼入海。
  裴瓒再想抓人就难了。
  等阿察尔彻底回了北境,蛰伏数载,或者干脆留在大周内养精蓄锐,难保有朝一日,不会再度出现原书中的情节。
  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裴瓒气得直喘,面对沈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他想狠狠地扇上一巴掌出去,可瞧着对方的惨状,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他造成的。
  沈濯的不配合可以理解。
  沈濯的怨气他应该接受。
  可是、可是……
  总有些事情,要比他们个人的安危与得失更重要。
  裴瓒猛地拍上牢门,粗重的木头发出一声闷响,沈濯平淡的眼神里滑过些许波澜,再度怀疑起裴瓒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门之隔,几寸的距离。
  原来高高在上、跋扈恣睢的世子爷成了落魄的阶下囚,从前无端被刁难、处处受限制的臣子反而华服锦衣,享着高官厚禄。
  沈濯想,或许裴瓒从这里离开,彻底成为长公主的心腹,将来官拜宰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该推一把,还是该将人拉下水?
  倘若自己的归宿就是这间牢房,他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当初,护他周全的誓言。
  沈濯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心思。
  “你想抓住他,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放我出去,他自然会上钩的。”
  裴瓒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但裴瓒并不觉得沈濯会配合,更别说是他自己说出这主意。
  不是讨厌别人利用他吗……
  裴瓒问道:“那你呢,无论事成与否,长公主都会问责与你,甚至事情败露,阿察尔会先一步对你不利。”
  沈濯无所谓:“我有办法保全自己。”
  第192章 狐悲 入夏,京都阴雨缠绵。
  入夏, 京都阴雨缠绵。
  打开茶楼小窗,风声雨声入耳,如同夜半幽怨鬼哭, 实在扰人。
  抬眼望着窗子外的天,乌云惨淡,稀疏得仿佛文人墨客执着枯笔随手划过的纸卷,偶尔留白,也被逸散的雨丝填补。
  裴瓒放下手中冒热气的茶盏, 视线中走过熟悉的青白色人影。
  片刻之后, 茶楼雅间的房门被叩响。
  他没有回应, 那人不动声色地推门进来,熟稔地将落了几滴雨水的斗篷取下, 搁在一旁的木架上。
  窗外风起, 雨丝倾斜, 裴瓒略往后撤了半步,但依旧沾了点雨水,他随手将窗子掩上,说道:“多谢你肯在殿下面前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