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可他的心里却不由得冒出个坏主意——
  近一年前,沈濯可是不管不顾地给他丢水里了,虽说,当时的两人都不曾预料到今日会是什么光景,可无论为着什么原因,沈濯那么做,都相当的过分。
  过分到,让今日的裴瓒也耿耿于怀。
  “你站起来。”
  沈濯挑眉:“做甚?”
  裴瓒连拖带拽:“起来!”
  沈濯懒散地动了身子,一只手拽住裴瓒的袖子,一只手撑着桌面起身。
  裴瓒也不说话,上下扫了眼这只打扮亮眼的花孔雀,慢步将人引到船边,他瞧着这水面也是熟悉,彼时夜深灯明,漆黑的湖面上被映了各色灯光,今日黄昏尚早,泛着波纹的水面也同样点缀着绚目金光。
  他倚着一侧的船柱,动作散漫惬意,头顶上正巧挂着个灯笼,垂落地穗子随风而摆,飘忽着拂过他的脸侧。
  沈濯见状,松开了他的衣袖。
  “安排这么大的一出戏,还不惜搭上户部尚书,殿下真是煞费苦心了。”裴瓒冷淡的眼神落在湖面上,与层层水波不同,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波澜,连心也是。
  沈濯道:“那我若说不是呢?”
  “不是……也八九不离十了。”裴瓒转而想到一人——那位不知藏身何处的北境质子。
  这人本就跟长公主有所来往,掺和在这事里也不稀奇,更何况,今日的场面可是离不了那位假质子呢,若是没有他,恐怕要少一半的趣味。
  裴瓒抿着嘴唇,表情沉重,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那假质子方才的举动,特别是后来阻拦康王的时候,看似是在为康王着想,让康王有所顾忌,实则是进一步把人推到风口浪尖上,甚至还摆出娇弱无辜的姿态……说他没有别的心思,没受人指点,裴瓒也不会信的。
  毕竟,他的身边就有个惯会“做小伏低、委曲求全”的人。
  那副姿态裴瓒已然是见惯了的。
  沈濯轻咳几声,正色道:“小裴哥哥这么说,那可真是污蔑母亲了。”
  “我说得对不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裴瓒并非是在赌这个可能,而是他心中的确有十足的把握。
  康王今日的这一遭,不用多久便会传进宫里,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那康王必然会遭到斥责,说他“为美色所迷”都是轻的,气急了给他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也说不定。
  到时候消息再经由有心人的嘴传出宫,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么做,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自然是尊贵无匹,却又不甘于此的长公主殿下。
  裴瓒觉得脸侧痒痒的,随手拨弄着头顶灯笼垂下的流苏,察觉到沈濯时刻关注的视线,他就着原本的动作顺势抚摸上耳垂……
  只是还没碰到宝石坠子,手就被轻轻拉下。
  沈濯眯着眼:“小裴哥哥,有时无需把事情看得太透彻,揣着明白装糊涂,才不至于让麻烦事缠上自己。”
  “祖上有训,为官需身正。”
  得幸裴家祖上出的是言官,一个个的刚正不阿同铁板似的,否则,裴瓒今日还真不能挺直了腰杆跟沈濯说这句话。
  沈濯见他如此的不配合,也不做强求,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两人并肩而立,湖风迎面吹来。
  发丝撩动,眼睛里是荡漾的碧波与昂热的春树,偶然夹带着几朵未落的花,零零碎碎,昭示着春日将尽。
  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肯退让,也不愿继续。
  就在沈濯以为,这样的事会像往常一样被漠视而遮掩过去时,裴瓒又叹了口气。
  只是,这次裴瓒所表现出来的并非是落寞。
  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既然如此,便也没有多说的必要了。”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沈濯看着重振旗鼓的裴瓒,心里一慌,就摸起藏在袖子里的扳指,心声入耳的瞬间,他盯着裴瓒的动作往后躲。
  察觉到裴瓒抬手,沈濯就立刻缩下头。
  可他没想到,力道十足的一脚踹上了他的腿窝,紧接着,双腿一软,饶是轻功再好,也完全没办法控制身体,只能往湖里摔去。
  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来自救,可身边除了裴瓒再无旁人。
  算了,就当是还他的吧。
  “噗通——”
  裴瓒急急往后撤退,避免溅跃的水花打湿衣摆,不过他也不是良心全无,看着沈濯真真地落入水中,当即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世子爷落水了!”
  一嗓子嚎出去,整船的人都骚动起来,比方才康王在场时还要混乱些。
  一个个地争先恐后挤到船边瞧着,险些将裴瓒也挤入水中,好不容易从其中抽身,他大概瞧了眼,凑上去居然还是女子居多。
  裴瓒恍然大悟,才想起来这厮还有副好皮相。
  “快!将船靠岸!”
  “快去救人啊!”
  此时也没谁记得世子爷会不会水了,这些人只知道,不管沈濯在京都城中是什么名声,只要今朝救了他,那变成了盛阳侯府与长公主府的恩人。
  再夸大些想想,说不定在皇帝面前也会留个好印象……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噗通——噗通——”接连几人跟下饺子似的跳入水中,激起一层层波浪后,又争先恐后地游向沈濯的方向。
  这次,沈濯倒也配合。
  心领神会地装出一副不会水的模样,偶尔向人群之后的裴瓒投去几个眼神,除此之外,便是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难为他费心了。
  “咚”得一声,画舫靠岸,十几个小厮合力撑住画舫搭上踏板,刘尚书首当其冲地跑下船,此时沈濯已经被拖到了岸边上,浑身湿漉漉的,华贵的衣裳也湿透,发丝全黏在脸上,还呛了几口水,整个人瞧起来就是只花里胡哨的落汤鸡。
  刘尚书亲自捧着薄毯去嘘寒问暖,周遭也围了一圈对沈濯关怀备至的人,裴瓒觉得自己是没有靠过去的必要了,不妨按着原本的想法偷偷离开。
  于是,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裴瓒非但没有踹人下水的愧疚感,反而警告性地瞪了对方几眼,让人不要在这时候拖他的后腿。
  沈濯又能怎么样,他只能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世子!世子!快请太医!”
  “快!拿我的腰牌去请太医前来!”
  现场一阵兵荒马乱,原本还想凑上去混脸熟的人,此时悻悻地往后退,生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人昏迷不醒。
  至于那位早有先见之明的裴瓒,混在忙乱的人群当中,偷偷溜走了。
  什么沈濯地死活?
  不过是嚷这出未完的好戏更加跌宕起伏罢了,他才不操心这些。
  加快脚步,一阵小跑,逆着乌泱泱的人群便没了踪迹,直至看见城中的街道瓦房,裴瓒才放缓了脚步,舒一口气,平稳心态走回城中。
  天色尚早,哪怕是偏僻的地方,也能见到来往的人群。
  稀稀疏疏,三三俩俩,除了偶尔几个步履匆匆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子缓慢地挪动。
  然而,就在裴瓒觉得今日这闹事已经落下帷幕时,街巷中却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他的方位而来。
  是为了沈濯,还是为了他?
  裴瓒暗叫不好,拔腿就想跑,可是一转身,甲胄齐整的一队人马拦在了巷口。
  第171章 太后
  玄黑皮甲, 内里是灰色短衫,脚下是硬质长靴。
  腰间以红绳为系,挂着刻字银牌, 走起路来,红绳上的穗子一摇一摆,踢踏声也分外齐整。
  然而,裴瓒无心观赏这气派的一队人马。
  他将视线落在了这队人的腰牌上,随着他们停下动作, 原本摆动的殷红穗子, 也分地垂着, 玉牌上的“凤林”二字便越发醒目。
  凤林军。
  是太后的人?
  裴瓒略微往后撤了半步,而小队为首的那人却直勾勾地向他走去, 眼神如鹰, 仿佛要用尖锐的喙将他的心思啄出来。
  目标明确, 难以忽视。
  裴瓒微微蹙着眉头,掐着瞬息的时间,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
  从前他在朝堂上安分守己,一心为皇帝做事, 与太后并无来往啊……为何会被这一队人拦住去路?
  不动声色地抿起来嘴唇,紧张兮兮地盯着眼前的人。
  而对方行至面前,上翻着眼睛扫过他, 裸露的眼白中带着几分警惕:“裴少卿,太后娘娘想请您到宫里说几句话。”
  裴瓒还不至于乱了分寸, 略微回礼后, 便问道:“太后康安,敢问是何缘由?”
  对方一沉声:“前些日子盛阳侯世子入宫请安,说起少卿大人, 提起大人行事果决稳重却又不失风趣,太后娘娘很是满意,正巧今日无事,邀您过去聊聊,大人勿要紧张。”
  这人的语气很轻松,语调微微上扬,说话时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