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幸而他在被子底下捏了捏扳指——
  沈濯的心如古海一般平静无波,没有半分涟漪。
  裴瓒松了口气,外面的谢成玉却是一惊,若不是裴瓒出言提醒,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濯是何时进来的。
  “不是一向如此吗?哪有什么规矩?”沈濯染了风霜,面上有些疲惫。
  素来干净的衣摆鞋面上也沾了点泥土,挑起纱帘时也没有第一时间坐下,仅是静静站着,用一副倦怠又舒懒的神情望着裴瓒,像是到了这处,终于能轻松一二了。
  裴瓒团了个软枕压在胳膊底下,里衣袖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细长的手臂支着脑袋,他先是掩着口鼻咳了几声,才问道:“如何,找到了吗?”
  “没有……”沈濯遗憾地摇摇头,“宫里宫外都翻遍了,顶着舅舅的多次问责,又让人去护城河打捞,也是一无所获。”
  裴瓒瞧他这副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冲他勾了勾手指,沈濯弯腰凑过去,温热的掌心立刻贴上了脸侧。
  裴瓒说道:“不过丁点儿大的东西,是没那么好找的,若是被鱼吞了,那难不成还要把护城河里的每一条鱼都捞上来,剖开瞧瞧?”
  沈濯忍不住一笑:“那要劳烦少卿操劳了。”
  “我操劳什么?”
  “宴请全城百姓的鱼鲜宴,怎么少得了少卿的里外操持?”
  裴瓒白了他一眼。
  谢成玉受不了他俩这腻歪劲,脸色难看得很,一边眼神四处瞟着,尽量不落到这俩人身上,一边往后退,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是人刚退到房门处,就被喊住了。
  “谢大人——”沈濯背对着他起了高腔,顿了片刻后,才回过身来,从怀里摸出封信,“从寒州加急送回来的,你不妨看看。”
  寒州……
  上封信是陈遇晚写的,虽是寄给裴瓒的,但流雪也去瞧了。
  这封信是给沈濯的,那为什么要他来看呢?
  谢成玉如是想着,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寄信人的模样,甚至他自动地想象着边关的风霜,描摹着对方历经厮杀之后的模样……大概会从一个厮混于瓦舍教坊间的败家子,变成独当一面的男人吧。
  他迟疑地伸出手,想接又不想接。
  旁边的裴瓒倒是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的动作:“若是不想看就扔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
  这信裴瓒早就看了。
  甚至都不是送到盛阳侯府,而是送到他裴宅里来,要不是书着沈濯的名字,他都要将信跟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起丢了。
  亦如他所言,信上的内容没有多重要。
  或许是因为赵闻拓被罚之后,接触不到顶层的人物,一些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早已过了时,就算他立了军功,提了职位,也依旧得不到第一手的消息。
  只是,无论这消息重要与否,那份情总归是至真至柔的。
  沈濯和裴瓒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那份信上,谢成玉的手距离那信也不过是方寸的距离,稍微再向前些,便可触碰到。
  谢成玉的确也接过去了。
  不过他并没有展开,而是就着原本的姿势,将信封移到了一旁的蜡烛上,火苗蔟蔟点燃信纸,顷刻之间便烧了大半。
  谢成玉缓步向屋里的火箱走去,指尖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时,他松开了手。
  屋里多了些烟味,谢成玉怕将裴瓒熏得难受,打开了窗户,让冷气泄进来。
  而他只站在窗边,背对着二人说道:“既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那我也没必要看了。”
  “……”
  冷风习习,吹得人一激灵。
  裴瓒拢了拢身上的被子,没有出言相劝的心思,对于沈濯投来的那几分求助的目光也是视而不见。
  第153章 心症
  赵闻拓这封信送到的时间点也很巧妙。
  前脚信封才在裴瓒的卧房里被烧了个精光, 后脚边疆的请功折子便随着最新的战报一起入了宫,皇帝少见地在意这事,三令五申地要重重嘉奖。
  那平襄王已经封无可封了, 再往上恐怕就得把皇帝的位子让出来。
  既然如此,只能让他的功劳落到子嗣身上。
  于是,在裴瓒收拾好东西,打算进宫冒犯天颜之前,关于平襄王那一对儿女的封赏旨意便发了出来。
  平襄王之子, 陈遇晚, 是这次伐北之战的先锋官, 本也是屡破敌军,立下奇功, 有斐然的军功在身, 授了明威将军一职。
  既在情理之中, 也是皇帝的额外偏宠。
  而另一位,则是裴瓒想要去劝阻皇帝再三思考的——玉平县主,陈欲晓。
  按照原本的剧情走向,陈欲晓是因为父兄战死沙场, 皇帝感念二人功劳,才将其接到京都城中,封了郡主。
  可现如今, 陈家父子俱在,再封赏陈欲晓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甚至, 还会落下皇帝“偏宠”的传言,万一来日皇帝盘算起了什么,想要借题发挥, 那可就不好了。
  然而,这只是裴瓒想要劝阻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记着这位玉平县主的结局也不算好,作为为数不多没有被龙傲天男主祸害的女配角,她像她的父兄一般,恪守着陈家的风骨……
  而这皇城,虽说给了她无忧的生活,却也如同一座金铸的囚笼一般,将这只灵动的鹿儿囚禁于此。
  裴瓒想,如果是陈遇晚,也不会想他的妹妹被困于皇城中。
  更别提皇帝封赏陈欲晓背后,恐怕还有另一层意思——以此来牵制陈家父子。
  功高盖主。
  现如今,战事才刚刚步入尾声,自然没有人会说这些,可时间一久,倘若陈家父子在官场行事出了什么小纰漏,那就难免不会遭人针对。
  皇帝又是个多疑的,谁知道身在皇城中的陈欲晓会不会因此成为束缚父兄的工具。
  所以,为了陈遇晚,也为了裴瓒素未谋面,却实在佩服的那位玉平县主,他是想进宫周旋一番的。奈何牌子被收了回去,他进宫面圣要先递折子,可是这折子还没递出去,圣旨却已经颁下了。
  “陈遇晚,明威将军……”裴瓒细细看着韩苏抄回来的旨意,指尖忍不住用力,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下面后,又发现了熟人的名字,“赵闻拓,昭信校尉。”
  分明是同谢成玉一样,因为科举一事被降罪的,侥幸得了一条命,去往前线,才有机会重返朝堂。
  但这升官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裴瓒倒不是嫉妒,毕竟这是赵闻拓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特别是他身为戴罪之身,冲锋陷阵是常有的事,以赵闻拓的本事,攒下些军功也属实正常。
  他只是觉得皇帝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了。
  很难说,现如今皇帝对于赵家到底持有一种怎样的心态。
  是觉得他们狂悖不臣,欲除之而后快?
  却偏偏留了赵闻拓几人的性命,还给了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若是说皇帝视他们为心腹,那就更不对了,都是抄家下狱的结局了,怎么能说是心腹呢。
  实在令人费解。
  裴瓒搁下邸报,站在原地捏了捏眉心,浑身的病气尚未褪去,又多了些烦心事,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着股不耐烦。
  紧接着,他又随手将官帽放在韩苏手上,向内屋走时,顺手解了腰带。
  韩苏问道:“少爷,咱不去了吗?”
  “再说吧。”裴瓒心里烦躁,兀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臂支着桌面,眉头舒展不开。
  凑巧这时候流雪进来了。
  端着冒热气的药碗,几步开完就能闻到那苦涩的味道。
  裴瓒眉头更紧,不免去想,岁宴那晚,他的表现到底有没有问题,皇帝会不会再给他一丝信任。
  没有进宫,他也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只觉得这次封赏之事来得太快,也许背后还另有人在安排。
  到底是谁呢……
  那晚明怀文已经跟在了太后的身旁,理应是发生了些变故,才致使出现这样的局面,那便很难是明怀文撺掇的。
  “少爷,该喝药了。”韩苏见着裴瓒愣神,特意将药碗往前送了送。
  裴瓒扫他一眼,不为所动:“放那吧。”
  他不愿喝这些酸苦的药,本也没什么病,用不着这些汤药,可是鄂鸿和唐远二人,愣是以强身健体的名义开了一副又一副的药方。
  甚至,每回都会有专人来盯着。
  比如说这次,不仅流雪来了,连鄂鸿也比一并来了。
  一进门,看见了裴瓒,鄂鸿便就乐呵呵的,笑声爽朗,脸色红润,看起来比这个病号不知道健康了多少倍。
  裴瓒敷衍地看了几眼,仍是不愿意喝,以为鄂鸿同样来劝他,却不想听到对方说:“大人不愿意喝,那就罢了,不过是些增补的汤水,用处不大。”
  换了说辞,裴瓒觉得新鲜,便留意着鄂鸿接下来的话。
  “我也就是个乡野山医,没什么本事,到那些粗糙农庄汉子家里治些寻常小病而已,像大人这种稀奇古怪的症状却实在瞧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