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虽是正午,屋里的光线却有些暗,点了灯也是朦朦胧胧的,连温度也比往日低一些,仔细听着,窗户外唦唦地一直响,时不时传来几道风声,似乎是在下雨。
  外面是初冬小雨,屋里就应该温存着。
  奈何裴瓒一点也不配合:“你要是不想我见他,那我便回去,请唐太医来瞧几眼。”
  “身上还不舒服?”
  裴瓒摇摇头:“昨日那几张方子是在一个小道士的房里看见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闲来无聊才去清源道观的,为着一些事,我看着那方子有些蹊跷,想请人来看一眼。”
  “这些事并不急于一时。”
  裴瓒垂着眼,目光落在那双与他交叠的手上——沈濯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却不像长公主的那双手一般的养尊处优,在指节处有几个明显的茧子。
  他微微抬起小指,勾住沈濯的手,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把皇帝的事情说出。
  虽然从始至终,裴瓒都不相信绿藓一事跟沈濯有关,可最初他还是选择了隐瞒,或许在沈濯眼里,这就是不信任……
  而且,就算现如今他原原本本地讲出来,也难保沈濯不会受到牵连。
  绿藓一事,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刺向幽明府。甚至,不管背后操纵之人究竟是谁,那最核心的目的都指向了沈濯。
  裴瓒该如何动作,才能改变这把刀的方向呢?
  他是想袒护沈濯的。
  只是以他目前的力量,似乎不能完全地将人庇护,还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也搭进去。
  “前日入宫,听了些不大好的事情。”
  “是什么?”沈濯静静地问着,没什么窥探的意思,“你若是不想明说,向我抱怨几句也行,我都听着。”
  裴瓒没有不想说,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平静地开口,他在脑海中想了许多措辞,却都否了,只剩一句:“陛下病了。”
  “这我知道,病了有些日子了。”
  最初这消息还是沈濯告诉他的。
  皇帝缠绵病榻,他理应去看一眼,可沈濯却是早就被逐出京都,不许回来的。
  虽然他背地里回来的事情,皇帝未必不知,可终究还没有旨意,没被允许,也不能放肆地进宫探望。
  “陛下看着还算精神,进宫那日,也不曾刻意提及病情,只问了几句寒州的事,可后来我见了唐远。”
  沈濯自是知道,那太医是皇帝为数不多信赖的人。
  裴瓒继续说:“是唐远告诉我,皇帝此次病得蹊跷,似是药物所致。”
  “有人下毒?”沈濯反应很快,但并不惊讶。
  “有一种绿藓,使人致病的症状与现如今的皇帝的状态很像。”裴瓒刻意停顿,回眸扫了沈濯一眼,“那种绿藓只在幽明府外的瘴气山谷中生长着。”
  沈濯一时没有吭声,并没说什么裴瓒怀疑他之类的话,眼神也淡淡的,似乎只等着裴瓒继续往下说。
  可裴瓒却能听得到他的心声。
  那小心翼翼的一句:【是怀疑我吗?】
  裴瓒紧接着说出他后来所做的事情,到街上药房寻找绿藓的线索,去大理寺寻找谢成玉,与人同去城西。
  慢慢地,将他一日的所作所为讲了个清楚。
  裴瓒说完,紧攥着他的手也松了些力气,只听见沈濯说道:“既然那东西长在幽明府之外,我派人去寻些来,交给鄂鸿,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濯一门心思想着快点帮裴瓒把这事情结果了,可裴瓒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借着那绰绰的光影,裴瓒盯着他的脸:“你不觉得,我一开始在疑心你吗?”
  沈濯明显一愣,随即笑道:“我只觉得小裴哥哥一开始不告诉我,是在替我着想,不让我陷入其中,自乱阵脚,再者说,现如今不还是告诉我了吗?”
  “沈濯,你现在很难骗我。”他在提醒眼前人,他可以知道所有人心中的一切想法。
  实际上,裴瓒并没有触碰扳指。
  只是简简单单地打量几眼,沈濯的想法便了然于心。原因无他,是他太熟悉沈濯了,知道对方会因为什么样的缘故,生出别样的心思。
  肉眼可见的,沈濯的眼神黯淡下来:“我身在幽明府,的确太过可疑,这是在所难免的。”
  裴瓒知道,他在替自己开脱。
  分明两人都没有错,也将话说开了,可还是尝到了一丝猜忌的苦楚。
  也许他们的关系就是建立在不信任之上的,如今更亲密些,需要建立更信赖的关系,反而不伦不类,分外艰难。
  “小裴哥哥愿意去找真相,在查到实情之后再坦白,而不是一开始就来质问我,我便已经很知足了。”沈濯语气舒缓,不似裴瓒那般惨淡。
  这话落进裴瓒的耳朵里,却让他觉得,按照沈濯的说法,自己应该是个鲁莽蠢笨的人。
  反倒是沈濯委曲求全,处处忍让似的。
  不过,裴瓒虽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莽撞,但在这些日子里,他确实成长了许多,心里生出庇护他人的意思,慢慢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初冬,还不算太冷,草木还有些绿色。
  穿着单衣,在卧房里随便喝了两口粥,对着满桌子的菜肴,裴瓒觉得油腻,没什么胃口,摆摆手,就让人撤下了。
  洗漱过后,才准备去捡自己的衣裳套上。
  只可惜,昨夜脱下来的时候有些急躁了,被扯坏了几处,幸而沈濯早有准备,提前许久就在按照裴瓒的身量裁了新衣裳,搁在玉清楼里。
  衣裳精致,布料都是最贵的,皇宫里也少见,上面的花纹更是无数绣娘夜以继日地绣出来的,缠了金线银线,不知有多昂贵。
  只是那裴瓒穿上那枣红色的小袄,觉得有些扎眼,毛茸茸的狐皮领子痒得难受,顿时就要脱下来。
  毕竟这类鲜艳的颜色是沈濯钟爱的,并不适合他,他还是更喜欢简单素净的。
  双手搭在盘扣上,正要解下,就被沈濯扣住。
  “好看,跟年画娃娃似的。”
  “……”裴瓒瞪他,“你才胖呢。”
  沈濯摸了摸他的腰:“最近是胖了些,摸着也有些肉了。”
  在寒州那段时日,实在艰苦,裴瓒虽然没瘦脱了相,可腰身纤细了好一圈,走在街上,都怕突然的一阵风将他吹跑了。
  可是才回到不到一月,便圆润了许多。
  想来裴家自是疼爱他的,从来不在吃食上严苛要求,加之这段日子清闲,让他多多少少地变“沉稳”些。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和着雨丝的风吹在脸上却不冷,沈濯将伞倾斜,完全笼着裴瓒,挡着伞外的风风雨雨,走向后院鄂鸿的屋子。
  本是要将鄂鸿请上楼,可楼中人多眼杂,沈濯的卧房更不是说话的地方,裴瓒便只好带好那几张药方和绿藓粉末到后院去寻人。
  他站在门外,轻轻地叩了叩房门,得了应允,才推门进去。
  不过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鄂鸿,而是流雪。
  裴瓒明显一愣。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流雪了。
  陈遇晚走后,流雪露面的时候越来越少,整日都将自己闷在屋子里,鼓捣那些能让人意识昏沉的香粉。
  回来京都之后,更是因为人在玉清楼的缘故,裴瓒没能见她一眼。
  倒是让他没能做到许诺陈遇晚的话。
  裴瓒看着流雪,对方淡漠的眼神一扫,就没了旁的神情,就连他身后的沈濯,也没搭理。
  “你今日还好吗?”裴瓒干脆主动问道。
  “……”流雪不说话。
  想来是过得不好。
  瞧她的样子,不仅跟从前一般木愣愣的,眼里无神采,连话也不说了。
  “这几日没有寒州的消息,若是那边有动静了,我会遣人来告诉你的。”
  流雪还是没有吭声。
  只是听到这句话,好歹给了他点眼神回应。
  裴瓒跟流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愣住。
  鄂鸿这时从里屋中出来,说道:“大人往里屋坐吧,这丫头近些日子折腾香粉,给自己毒哑了,且需一些日子才能好呢。”
  第123章 围炉小谈
  鄂鸿在屋里泡了壶好茶, 还没进里屋,隔着层层帘子,香味就已经飘了出来。
  初冬小雨, 天气渐寒。
  在此时煮一壶热茶,烘烤着几颗橘子花生,围坐在小炉旁,很是舒心惬意。
  不过裴瓒未敢放松,他细细地将绿藓的事情说给鄂鸿听了, 药方也给了鄂鸿查看, 又从鄂鸿那里得知绿藓的毒性和解法, 商量着解毒制药的对策,甚至还有只言片语, 提及了该如何利用绿藓一事布局。
  整个过程, 只有他和鄂鸿商量, 其余的闲杂人等没有插嘴半句。
  “那就依先生的意思,时刻留意着道观那边的进展,注意那些与宫中有联系的人。”裴瓒说着,手中仍不忘扒着烤热的橘子, 最后看向了有些瞌睡的沈濯,“你觉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