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厢房里一时寂静。
  裴瓒目光沉沉,从魏显脸上划过,并未瞧出什么不妥。
  可这人是在清源道观待了几十年的,稳扎稳打地,从不起眼的小道士成为道正,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对于裴瓒来此的目的,和城西今日来发生的种种,也绝对不可能不知情。
  说白了,魏显在刻意隐瞒。
  裴瓒摸索着手中的扳指,几度试探对方的心声,是能听到些东西,但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想着,自己还没有问到有用的地方。
  否则对方不会表现得如此平静。
  但他到底要问些什么,才能真正地让魏显表露出几分意外的情绪呢。
  裴瓒一时拿不定主意。
  如若是直截了当地,把他先前的猜测说出来,打草惊蛇不说,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而他如果直白地说出来意,似乎也不行,这人应该是盛阳侯的人,将皇帝的私事泄露,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到最后,裴瓒也没从魏显嘴里套出有价值的信息,不得已让人离开了。
  他不免有些失落。
  从前戴着扳指,多多少少地都能从对方地心里得到些关键信息,眼下却很难了,那一个个的心眼就好像是蜂窝煤,旁敲侧击地去问,并不能问出什么,甚至,话没说到关键之处,也是一无所获……
  裴瓒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打量着厢房里的陈设。
  从南到北,一连串彼此相连的几间房子,都是清源道观中道士的居所,只有身为道正的魏显,住在旁的地方。
  在那十几个人不幸殒命后,道馆里一时少了大半的人,应该是整理那些人的旧物件作为陪葬,可因为大理寺的关系,原本的厢房陈设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仍旧按照原来的格局摆放着,这样也刚好方便了裴瓒。
  他并没有急着翻找,而是大致确定了所有死者居住的屋子。
  乍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规律,只是多数人因为年岁小,进入清源道观的时间短,基本都被安排在靠南的方位上,甚至南段的几间厢房,除了正殿阻挡,见不得阳光外,屋后也紧挨着院墙和高树,使得屋里要比北段的屋子阴冷许多。
  按照谢成玉的说法,裴瓒踏进偏南的几间,也就是他要找的那位道士生前居住的厢房。
  可是他刚进去,就察觉到空气阴湿湿的,透着凉气。
  起初他只以为,这几间屋子因为无人居住,就一直没有烧碳火,所以不比其他地方暖和。
  仔细看了一通后,才觉着不仅仅是如此。
  位置差不见日光,无人居住不烧炭火,抛去这两点,连窗户上都只有薄薄的一层明纸,让屋里渗着光,看着明亮,却也透着风,难以住人。
  如今还是初冬,未曾落雪,不算太寒冷,可再过上十几日,这屋子能不能住人就两说了。
  裴瓒忍着冷气,搓搓手,翻了几下桌面上的东西,很可惜的是,此地都被大理寺的人翻遍了,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带走,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零狗碎。
  他应该想办法从大理寺的办案人员那里探探口风,可是又不想太麻烦谢成玉,只好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鸡零狗碎就鸡零狗碎吧。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裴瓒在椅子上坐下来,翻翻找找,没被大理寺带走的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道家的心经,几串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串,以及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总之,他没什么重大发现,甚至就连有字的纸都不见几张。
  唯一有点用处,能确定那道士身份的,也就是抽屉里搁置的几张古怪药方。
  这点也跟先前药房掌柜所说的基本吻合。
  裴瓒不懂医术,盯着药方中熟悉的几味药材看了许久,也看不出药方治什么病。
  他只得往小窗外张望几眼,发现无人盯梢,便悄悄地将药方折了,塞进袖子里。他不懂无所谓,京都城里有的是人懂,再不济,装病请太医前来,问一问唐远也行。
  然而,就在他折药方塞进袖子里的间隙,视线恍然落进打开的抽屉里——
  在那些还未裁剪的宣纸缝隙里,似乎有些细小的灰绿色颗粒,不仔细看很容易将其与宣纸上的斑点混为一谈,但眯起眼睛来认真瞧,再用手指捻一捻,就会发现那有些像是干枯的植物叶片粉末。
  裴瓒立刻将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聚集着那些细小的颗粒,最后拿着自己素白的帕子,将其从抽屉缝隙里一点点地捏起……
  是绿藓。
  准确的说,是干枯而粉碎的绿藓。
  零星的,只剩下一点点粉末,若不是裴瓒从唐远那里看到过绿藓的原貌,他根本就不会将其与绿藓联系起来。
  果真让他找到了。
  在清源道观里发现了这东西,裴瓒也多了些底气,从心底相信皇帝中毒一事,跟幽明府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明明白白地偏心着沈濯,同时也盘算着绿藓一事。
  药房掌柜说过,持有绿藓的道士是半年前来这的,如今道士死了,那掌柜说得也未必准确,幸好具体时间应该有记载,裴瓒只需去查一查就能知道。
  半年……唐远告诉他皇帝是在他回来的前几日发病的,少说也病了将近一月,而药物致病更是需要时间,半年或许适合准确的日子。
  光知道了时间还不够,身在清源道观的道士,并不能亲自将绿藓放进皇帝的日常吃食里。
  裴瓒还需找到这里外联络的人,一个个地将他们揪出来。
  如此费心费力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结果的,更何况道士死了,最重要的线索断了,这一切更无法在短时间内结束了。
  裴瓒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想不到才清闲了几天,就又有这么重的担子落到身上,可笑的是,这几日他竟还为了最近的清闲而感到身体不适?这下好了,他是天生的劳碌命,注定不得闲。
  城西这边,为着失火案和道士被杀,事情过于巧合,恐怕裴瓒还要留心盯着,但当下最重要的却不是此事,而是要先弄到解药,解了药性,让皇帝好起来。
  至于找出下毒之人,以及后续如何处置,还得细细琢磨……
  第121章 缠绵
  冬日里, 天黑得早,加之今日天气有些阴沉,才到申时, 屋里便昏黑得看不见东西了。
  裴瓒只好收着那几张药方,离开厢房。
  此时,道馆里还没点亮灯笼,仅是魏显的屋里有光,他刻意留意了几眼, 却没发现人影。
  走出长廊后, 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当班的捕快。换了一批人, 这些人没阻挡他。
  只有一位年纪略小的捕快在他出来后,紧赶慢赶地跑到他面前, 对他说了句:“大理寺事多, 与您同来谢大人提前回去了, 不过前院还有位公子在等您。”
  谢成玉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回忆他进后院时,谢成玉那阴沉的脸色,想来是对沈濯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不过碍于眼下的事情, 谢成玉并没有发作。
  放任这俩人在前院待着,虽说一个正殿里,一个在院中, 可难免会看见。
  凑在一处,生出些矛盾也说不定。
  裴瓒微微抿着嘴唇, 觉着是自己思虑不周, 不该叫他们两人碰面,可他也实在没想到沈濯会追到这里来。
  他悠悠地迈着四方步,有些踌躇, 不知道待会见了沈濯该说什么,不知道是先问问谢成玉的事,还是跟他坦白一下绿藓,同样的,他也不知道来日该如何面对谢成玉。
  只得先在后院晃晃悠悠地转了片刻。
  直到裴瓒被风吹得有些冷了,裹紧身上的斗篷,不经意间看见几个捕快挑了灯笼挂起来,他才下定决心离开。
  掀开厚重的帘子,从小门进入正殿,那一瞬间,明晃晃的烛火照得裴瓒眼睛疼。
  按理说,应该是在裴瓒掀开帘子的一刻,沈濯就立刻迎过去,拉着他地嘘寒问暖,再故作矫情地埋怨裴瓒将他一人晾在这里,可这次裴瓒掀开帘子,正殿里的人却安安分分的。
  准确的说,沈濯在安分守己地跪拜三清。
  “我与裴瓒,不期圆满天下事,只愿朝暮厮守,年年相伴。”
  也许只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到认真又虔诚的沈濯了,不过将心愿说出来,还能灵吗?
  裴瓒不信鬼神,也不懂这个。
  他只是走到一侧,小声地提醒了句:“心里所求若是说出来,还能实现吗?”
  凑巧的是,沈濯也不懂,懵了片刻,说道:“它要是不让我如愿以偿,那我就砸了它,顺便屠尽京都,让这三清香火断绝,再无重塑的可能。”
  裴瓒没把他的话当真,但仍旧蹙了蹙眉:“你也不知道避讳?”
  “我不信这个。”沈濯吹了香,干脆利落地起身,随手将手中的香查到供桌上,转身走向阴影中的裴瓒,“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得靠自己争取,明着争不来,便暗地里偷来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