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她嘴里的小畜生,裴瓒自然知道是谁,只是这个称呼长公主可以说,裴瓒却不行。
  甚至,他都不能将其主动代入到沈濯。
  私底下相处,裴瓒怎么用轻蔑的话说他都可以,但现在是在长公主面前,他必须要顾及沈濯的尊贵身份,时刻谨记那人是皇室宗亲。
  “殿下,微臣不明白为何是乖顺……”既然说他乖顺,裴瓒也无处反驳,只得一个劲地装傻充愣,“身为大周臣子,要为陛下效力,为殿下尽心,当然要恭敬顺从。”
  “为本宫尽心?”故意避开沈濯的事不谈,说他尽心,反倒让长公主觉得听了个笑话。
  谁人不知裴瓒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或许前些日子的冷落,让一些人摸不清皇帝的路数,可昨日入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都城的每一处官家府邸,人人都翘首以盼,等待这位新贵接下来的动向,看他身为皇帝手中的利刃,刀尖到底会指向什么地方。
  然而,赶在这时候,他却在长公主面前说:为殿下尽心。
  实在让人揣摩不透他的真心。
  不过,长公主的语气虽是在质问,但眼神直勾勾落在裴瓒身上,反而像是在逼迫着裴瓒对她表忠心。
  道馆里清冷,膝下的地砖也是冷硬的。
  夹带着寒气的冷风吹过,钻进衣领缝隙里,裴瓒禁不住,微微颤了几下,抬眼望过去,就算不使用扳指,他也能猜到长公主在想什么——
  【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尽心。】
  于裴瓒而言,他身在其位,忠诚的对象必然是整个大周。
  至于那在位的皇帝,仅是集权的代表。
  换句话说,就算突然发生什么事,使这江山改朝易主,裴瓒仍旧会对大周忠心耿耿,会对下一位君王忠心无二。
  他的心思忠诚与否,根本无关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
  可惜,长公主听不明白,身为皇室宗亲,却主动与皇帝划清了界限,想以此来试试裴瓒的心思。
  “微臣……”
  裴瓒蹙着眉,声音犹豫,眼前的长公主所说的话实在让他茫然。
  那种迷茫,就是在毫无头绪地猜谜语,从长公主的话语里,他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距离真实的答案还差很多。
  就算是他能够猜到,也能听到,长公主想要表忠心的想法,裴瓒也仍旧疑惑——难道他所表现的,对整个大周,还不算忠心耿耿吗?
  还是说,长公主殿下并不满足于此……她实际上也在搅动着京都的浑水?
  那她会想听什么样的说辞呢?
  袖子底下,裴瓒悄悄摸着扳指,他试图以此来探听长公主的心声,然而,他得到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先前这种情况也遇到过,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不过裴瓒很清楚皇帝深沉地心思,那时对方也并没有在盘算什么,得不到任何心声实属正常。
  可是现在,他不信长公主在问出这番话后,什么都不会想。
  时间慢慢流逝,气氛逐渐凝滞。
  风吹得越发凌冽,裴瓒的心也随之坠到了谷底,而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滚落,他越发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他只想做个纯臣,一切心思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那他明知道寒州百姓的苦楚,为何不留在那里呢?说他一心为陛下效忠也不行,不仅与方才随口说的话背道而驰,很明显也与长公主的心思截然相反。
  为难之际,长公主再度开口:“小裴大人还没想好怎么搪塞本宫吗?”
  裴瓒只得先挤出几个字:“微臣不敢。”
  “罢了,今日梅花开得甚好,不想为难你,先起来吧。”长公主抬手扶了扶云鬓,转过身去,幽幽的目光落在一侧的粉色梅花上,“只是小裴大人可要好好想想,来日该怎么回答本宫的问题。”
  话罢,她不想再继续这生硬的话题,随手折下了眼前的花枝,放在鼻尖轻嗅。
  她这番动作,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虽然长公主年近四十,可保养的很是得当,皮肤细腻,面带春华,端庄的绛红色狐裘下是淡紫的衣裙,显得整个人华贵又不失青春,特别是手执梅枝轻嗅,尚能窥见少女时的情态。
  如此看来,梅花甚好,人亦如此……
  梅花?
  裴瓒打量着那开得正好的梅花。
  前些时日遭了大火,这才几日的光景,便又栽上梅花了?还是说,清源道观并不是被火烧的地方,院里的花花草草也没被殃及?
  裴瓒悄悄往私下里瞧着,确实如此,院里并不只有梅花,廊前的松树矮竹,石子路旁的兰草,虽然有些枯萎了,但并不见火烧痕迹。略微抬眼,向灰白墙面上望去,凡是目光所及的,都不见任何痕迹。
  这么说,清源道观就没经历那场大火了。
  与那场大火无关,那义庄尸身失窃一事,是否也跟清源道观道士被杀无关呢?
  当真是巧合吗?
  所有人,包括裴瓒都先入为主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毕竟时间凑巧,清源道观也刚好在城西,离着那些失火的地方很近,在调查来龙去脉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会把两件事当成一件去处理。
  可仔细想想,义庄离着城西很远,来回需要的时辰不少。
  如若是一伙人所为,那他们这一晚,从义庄奔波到城西,又是运尸体,又是杀人,未免也有些太忙了。
  虽说裴瓒是为了绿藓一事而来,可现如今线索中断,他一时也不想回去求助鄂鸿,只得顺着清源道观的线索摸下去,万一就能找到他想要的信息呢……
  第119章 母子
  “殿下, 微臣有一事不解。”
  裴瓒望着入迷的长公主,抿了抿嘴唇,稳住心思后问了这么一句, 在这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似眼前人那般凌厉,却也少了些慌张。
  长公主微微开口:“你说。”
  “殿下已经知晓城西最近的乱事,为何还要冒险来到这里呢?”
  裴瓒问得诚恳。
  在他看来,越是富贵的人便越怕死, 瞧瞧清源道观外的那些侍卫, 便知道长公主也是害怕出意外的。
  只是明知道此地危险, 却还要来一趟……
  究竟是有多重要的事,让她不得不亲自走这一遭呢?
  或许是裴瓒的问题过于刁钻, 他眼里的猜疑也过分明显, 长公主即刻便听懂了他话里的针对,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微不足道地一笑,随即说道:“怎么?小裴大人是觉得本宫与城西的这些事有关?”
  “微臣不敢。”裴瓒顿时收回了视线。
  “大人这么猜测也无妨,本宫的确身涉其中。”
  裴瓒没想到长公主承认得这么坦荡, 一时竟想不到接下来要问些什么。
  甚至,他迫切地想要回头望一眼外面的谢成玉,希望对方通过眼神给他答案, 帮他走一下大理寺审案的流程。
  长公主捻着花枝,眼神始终落在梅花上, 并不曾多看裴瓒几眼, 在轻笑几声后,才道:“清源道观是老侯爷主张的,虽不是盛阳侯府的私产, 却是侯府在打理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宫理应过问吧?”
  这么说也没问题。
  盛阳侯府与长公主府是一体,她即是长公主,也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有权过问。
  可裴瓒仍旧觉得奇怪,清源道观地方不大,道士也不算多,一年到头也未必有多少香火钱,怎么会被如此看重呢?
  就算为着名声不好,弃之不理就是了,侯府应该也不会在意这点钱。
  “当然,本宫不是看重清源道观。”长公主一抬眸,视线落在裴瓒身上,那双精致的眼睛似乎毫无保留地看穿了他的心思,“本宫来此,是因为死的那些个道士里,有本宫极在意的。”
  极在意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瓒可听过太多公主与和尚道士的故事了,只是他想着,把人放在依靠夫家而存在的道观中,是不是有些过于肆意妄为?
  就算是皇权至上,也不至于如此的大胆吧!
  当然,裴瓒也不该这么揣测。
  可思来想去,长公主那惋惜又留恋的语气,怎么琢磨都不像是寻常关系。
  裴瓒在心里嘀咕着,这位长公主原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在几处留情,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她身份尊贵,多几个人陪着又怎么了。
  反正,这都不是裴瓒该深入琢磨的事。
  他只想,长公主极在意的人意外身亡,那这件事往下调查的时候,是不是还要从长公主那里盘问些什么。
  若是如此,才是真的不好办。
  裴瓒在心里体谅着大理寺的查案人员,先替他们问了句:“敢问殿下,对此案有何指教呢?”
  这案子怎么查,查到什么去处,明里暗里的关系需不需要摸排清楚……最重要的是,长公主既然与这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能否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