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朕知道,你要举荐的,是一个小县令。”
  于皇帝而言,县令一职实在太小了,就算了裴瓒的做法有错,对于整个大周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可裴瓒摇摇头,说道:“并不仅仅是举荐俞宏卿,微臣见过他的老师,更认为简单地调动官员不过是扬汤止沸,重要的应该是彻底肃清杨驰在寒州留下的歪风邪气,所以,微臣恳请陛下……”
  “陛下!”
  裴瓒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他颇为不满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明怀文神态焦急地小跑过来,不说他动作扭捏不似从前,只是那一身像极了女子衣裙的装束,就看得裴瓒有些茫然。
  先前在宫宴上,也见过明怀文略施粉黛的模样,这人长相本就优越,描眉画目之后,更平添几分媚态。
  但那时候,明怀文仍有文臣风骨,像一节青竹,可现如今再瞧瞧,平白多了些风尘味。
  第111章 悲凉
  许久未见, 裴瓒觉得明怀文变得有些奇怪。
  不仅是穿衣打扮,从原本还算清雅得体的装束,到现在衣着近似宫妃, 还有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完全顺从了皇帝“新宠”的身份。
  好好的一个朝臣,探花出身,本该有大好仕途的,没成想却成了这副模样。
  裴瓒以古板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明怀文, 心里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瞧着对方的一颦一笑, 却是已经习惯了……
  他的心随着对方的笑靥,也变得拧巴起来, 替明怀文感到不值, 却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痛斥这种行径, 心里一时郁结难安。转而又想到他与沈濯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方在他进宫前说的那句话,他也被勾得魂不守舍。
  倏地,裴瓒脸色惨白, 腹腔中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胸口,却还是难以压抑那股不适。
  “小裴大人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明怀文攀着皇帝地手臂, 一双凤眼斜飞,玩味的眼神落在裴瓒身上。
  察觉到他的异样, 也未曾想着传太医, 只是轻描淡写地一问。
  裴瓒竟也强撑着摆摆手:“微臣无碍。”
  既然无碍,明怀文也没有多问,意味悠长的目光在裴瓒身上停留片刻, 转而又望向了皇帝:“陛下,此地凉风侵袭,不宜久留。”
  皇帝拍拍他的手,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柔和的神色。
  随即,明怀文对着远处停住的太监宫女们吩咐道:“移步正殿吧。”
  他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发布号令,那些下人竟也没有半个反驳的,个个都低眉顺眼,按照明怀文的吩咐行事。
  初冬的天气微寒,迎面吹来的风叫人始终警醒着,裴瓒着眼看着身前那明黄色的身影,一时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
  分明,皇帝是知道前朝无人的,也知道明怀文寒窗苦读不易,将他归于朝堂能更大地发挥作用,能更好地实现他的抱负,安慰他的十年寒窗……假以时日,像明怀文这样的人必定会能成就一番事业,成为陛下心腹,到时候论功行赏,官至宰相,或赏良田美妾,这些甚至能激励天下学子,可陛下偏偏贪图明怀文美貌,将他充作后宫“妃嫔”。
  那可是皇帝,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为何偏要拘着一个前途无量的探花郎呢。
  裴瓒想不明白,只将目光偏移几分,落在明怀文身上。
  从前他与明怀文也并不熟络。
  京都里的官员都是分派系的,就算原本没有站队的想法,也不自觉地会因为某些特质抱团。
  裴瓒这人,虽然并不乐于与人交际,可他比起明怀文来说,也算个微末的京都世家,身份摆在那里,又与谢成玉交好,自然而然,他的交际圈子就围绕着京都的世家大族。
  而明怀文却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
  裴瓒着意打听过,明怀文祖上也曾显赫过,只是很快便获罪落寞了,留了明怀文这一支,在偏僻之地艰难生活。
  明怀文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可谓是全凭自身努力,一步步地靠着读书学问得来的,比起谢成玉,裴瓒,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在京都中有些许势力关系的人,都要努力上几倍不止
  只是现如今再瞧瞧,乍见时如冷玉似的男人,此时却仿佛菟丝子一般,攀附在旁人身上。
  以皇权与富贵为养料,将自己完全养成了另一幅样子,除了那张脸,全然不似从前。
  裴瓒无法想象,离开京都的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明怀文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凝视着对方的背影,走起路来,身段似弱柳,一摇一摆很是娇娆,裙摆也随着他的步伐,宛如一朵绽开的花朵。
  裴瓒心里有些难过。
  无端地生出些怜人的情绪,也并非皇帝那种对明怀文如同对待奇珍异宝似的怜爱,只是单纯地可怜他——
  十年寒窗,竟比不过一张漂亮皮囊。
  或许在旁人眼里,盯着的都是明怀文的表面风光,羡慕他,轻轻松松地便成为了皇帝的身边人不费吹灰之力,坐到了无数人想要的位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裴瓒只需摸一摸扳指,便能知晓明怀文风光之下的怨恨。
  而这股怨恨,也是无法发泄的。
  毕竟,生出怨恨的另一个对象,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明怀文就算有再多的怨恨,也只能深埋于心底,独自消化,不能将一丝一毫的不满表露于人前。
  “陛下,听闻小裴大人将杨驰一事处理得很好,为何不赏他些什么呢?”
  裴瓒回京都之后,的确没受过什么赏赐,最多也只是进了个无关紧要的鸿胪寺少卿一职,说到赏赐,皇帝也若有所思:“金银珠宝都是俗物,倒是可以赏些田宅地产……朕一时没什么主意,不知怀文有何想法?”
  “依臣看……”明怀文放缓了语气,悠悠地侧过身去,回望裴瓒一眼,把人吓得一激灵,“成家立业是男子最为要紧的事,小裴大人一举中第,又在寒州一事上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不妨陛下替小裴大人琢磨门可靠的婚事?”
  “明大人!陛下!”裴瓒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微臣觉得不妥!”
  抢在皇帝之前拒绝,实在是无礼,可裴瓒也是没有办法。
  眼下,他跟沈濯的关系还没理清楚,整个人仿佛陷在泥潭之中,越是挣扎则越是沉沦,本就没有心思再去打理与旁人的关系,而他先前也想过,并没有在此地与人产生过多情感纠缠的打算,沈濯已经是个例外,他不想再有第二个。
  “儿女私情都是小事,微臣不想因此叨扰陛下。”裴瓒一字一句地说着。
  “哦?小裴大人可要清楚,料理好小事,才能更好地为陛下做事。”明怀文的语气奇怪,故意捻酸刺激着他,像是很清楚裴瓒心里的想法,却故意提起这个话题。
  裴瓒紧了紧眉头,头顶上不知不觉冒了层冷汗,他压着身体的不适,继续说道:“微臣明白,只是婚姻嫁娶并非微臣一人之事,微臣更希望与将来那人两情相许,彼此珍重。”
  明怀文淡淡一笑:“或许小裴大人心里已经有人了。”
  满京都的人,谁没听国沈濯传出去的那些谣言,甚至半个时辰前,还在凉亭处提起过,现在明怀文再度提起,裴瓒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就算如此,裴瓒也只能勉强一笑。
  他抬起头,求助似地望向皇帝,只是皇帝的目光全然落在身侧的明怀文身上,昏暗、又暧昧不明。
  幸而是听到裴瓒的话,皇帝说道:“裴瓒想要两情相许,朕觉得很好。”
  “……”
  【恶心。】
  说这话,皇帝必然不是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中的裴瓒和沈濯,而是想到他与眼前人。虽不知在明怀文心里担不担得起两情相许,但知道皇帝会单方面地认为,他们俩是天作之合,是彼此爱慕的存在。
  明怀文被皇帝的言论噎住了,心里充斥着污言秽语,一时也忘了为难裴瓒,赌气一言不发,倒是留给了裴瓒喘息的时间。
  不过,裴瓒才略微松了口气,蹭蹭额头的汗珠,嘴唇却颤得厉害,身上有些乏力不说,眼皮也跟着沉重,甚至眼前的事物都出现了虚影。
  他咬咬牙,攥紧了拳头,跟在两人身后,脑海中冒出些荒诞不羁的想法,评价着眼前两人站在一起,是多么的不般配,同时,过往发生的许多事情如同回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一桩桩,一件件,刺痛着他的神经。
  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某个月夜,眼前并行的不是皇帝与明怀文,而是他与沈濯。
  满月清晖,月凉如水。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将彼此之间缠绕的情丝一缕一缕地,映照得透彻,但仍是互相缠绕、打结,在混乱之处积攒,被蛮横地拉扯,修剪,和重塑。
  他的胸腔鼓动,其中充斥着复杂的情愫,爱恨在狭窄的方寸间痛苦地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