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但刀剑声不休,发狂的马更是四处冲撞着,甚至直接将车厢里的鄂鸿甩了出来。
  陈遇晚下意识地去接人,却被人抓住时机,一脚踹中了腿弯。
  脱力跪倒,四下的刀便齐齐地抵在了脖子上……
  剑影之下,裴瓒与陈遇晚双双被人压着,已然是尘埃落定。
  陈遇晚发丝凌乱,却不见半分疲惫,反而满脸愤懑,恨不得只凭一口尖牙,就将这些乱臣贼子生啖了,反观裴瓒,似乎还未从方才动手杀人的事实中缓过劲来,哪怕此刻被压着,眼里也还有几分茫然。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狼藉——
  原本狭窄的谷道里积了层厚厚的雪被,可现如今,一眼望上去,凌乱的血染红了大面积的白,鲜明得刺目。
  另有几人的尸身横陈在路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裴瓒愣愣地眨着眼睛,眼神茫然无措。
  只在心里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在场的尸身可能就要再多上几具。
  他自然不甘心。
  可眼下又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呢?
  “别杀他。”
  绝境之时,耳朵里突然窜进这么一句。
  裴瓒和陈遇晚同时抬起头,愤然的眼神里凭空生出几分疑惑。
  只见几步之外的领队推开身前的挡路人,锐利的眼神落在裴瓒身上,上下一扫,而后行至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仅仅是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让人了结。
  他们可不会认为这人是良心发现,打算留他们一命,更不会觉得是杨驰本就没打算杀他们。
  而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人要使些旁的手段。
  逼他们交出查到的证据,或者是逼他们说出日后的计划安排。
  那股傲慢的眼神从上方落下,扫过狼狈的两人,忽然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督察院,平襄王府,不过如此。”
  “宵小之辈……”
  陈遇晚的眼神向下错落片刻,连一分余光也不肯留给眼前这位气焰嚣张的走狗。
  不料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生气。
  “世子爷?”领队冷哼一声,眼神讥讽,只轻轻抬手就捏着陈遇晚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落在宵小之辈手中,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陈遇晚先是啐了一口,而后牙尖嘴利地讽刺:“你要杀便杀,此刻与我废话,怕不是不敢动手吧?”
  “猜对了,我可不敢杀你……”领队眼神微暗,并未说出心中想法。
  可他的沉默,却让陈遇晚心急:“你敢!”
  裴瓒被怒吼惊到,以为领队什么都没有,没想到陈遇晚平白无故乱了阵脚。
  但是不等有人解释,他就猜到背后的原因了。
  陈遇晚是平襄王府世子。
  现如今的平襄王,也就是陈遇晚的父亲,此刻正在寒州边境,与敌国交战。
  倘若陈遇晚被抓的消息传到前线呢?
  被一军之帅知道了唯一的儿子被擒,是否还能稳定心性,安心指挥作战?
  如果连军中主帅都心乱如麻,被战事之外的事情干扰,那大军又该如何?
  “你想拿我当饵引诱父亲?你休想!”
  陈遇晚挺直了身子,像只不甘屈服的困兽,在四人的竭力压制下,仍是不断地奋力挣扎。
  他仰着头,眼中怒火高涨。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目光一垂,失了神采的视线落在那泛着冷光的刀刃上,下一秒,不顾一切地挣开束缚,怀着必死的决心,往那利刃上撞去。
  “陈遇晚——”
  领队下意识地闪开,但在瞬息之间,便察觉陈遇晚的意图,顿时一脚踹向了持刀的手下。
  可惜动作慢了。
  陈遇晚的目标就是领队身边手下的那把长刀。
  既然想用他威胁他的父王?
  那他便挣个鱼死网破。
  自刎,也不要让这些人的诡计得逞。
  然而,就在即将撞上刀刃的瞬间,“铛”得一声,那位士兵手中的刀直接飞了出去,连刀主人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陈遇晚更是直接扑了个空。
  “什么人!”
  “列队!”
  无声无息的飞镖扰乱了原本的僵局,甚至,像一把凿冰锤,凿开了沉寂已久的冰层。
  当所有人围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周围,视线里除了处在谷道之中即将汇聚的士兵外,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的踪迹。
  他们仍不敢松懈,各自持着刀,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刚把注意力转向背对谷道的方向,身后的山头上却突然传来了隆隆的声响。
  领队迅速回首,却瞧见山头陈列的巨石滚落。
  原本在此阻拦,因地制宜地挪来巨石,是想截断裴瓒一行人的去路,可此时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旁人占了去,甚至还成了旁人针对他们的武器。
  怎么守在山头的人能如此大意!
  所有人都撤了,就不知道留个人看守吗!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落石,领队就算想骂也没有机会,只能喊着:“不好!快走!”
  正处在狭窄谷道中间的那些人也不能弃之不顾,他一把夺下手下的号角,逃跑的间隙,将其吹动。
  “呜呜呜——”
  肃穆的号声在山谷中回荡,但不消片刻,就被轰隆隆的声响盖过。
  须臾,凄厉的惨叫,嘶哑的呼号,在巨石滚落的间隙里若隐若现,慌乱之中,裴瓒的视线穿过慌乱的人群,越过一张张痛苦到变形的脸,在遥遥的山上,望见了熟悉的身影。
  山谷中尘埃渐起,杂雪再度扬起,迷蒙了视线。
  裴瓒的耳朵里也充斥着各类声响,让他清楚地看着那人拧着的眉,和微张的嘴唇,却无法听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鼻腔里钻了一缕香气。
  第75章 牵绕
  “那女人死了吗?”
  “没有。”
  “怎么了?不是说过不必照料, 任她自生自灭吗。”
  “主人三思,杀人事小,只怕会……”
  “我还怕他们不成?”
  迷迷糊糊, 裴瓒听见些细碎的说话声。
  尚在意识朦胧之时,听着断断续续地谈话,他便觉着那声音极为熟悉,尤其是被刻意压低后,他更想睁开眼瞧一瞧说话人到底是谁。
  而后, 裴瓒挣扎了片刻, 努力地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窄缝, 就看见床边有道不俗的身影。
  光线错落,描摹着那人的背影。
  宽背窄腰, 略微弯曲的长发随意地散着, 有几分放荡不羁, 但瞧上去也自成一派风流。
  “平襄王府,他们……”
  “咳——”
  “小裴哥哥?”
  听到咳声,原本冷着脸训人的沈濯立刻转身,神采奕奕地凑在床边, 全然不见半分阴沉之色,而刚刚处在屋中的下属也识趣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裴瓒捂着嘴, 嗓子里一股甜腻黏稠的感觉,让他一时说不上话。
  但他也不必开口, 下一秒沈濯便拥了上去。
  “是我来晚了, 都怪我。”沈濯扣住他的双肩将人揽入怀中,未说一个字,紧接着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蹭了蹭, 声音愧疚,“路上被人拦住,损伤了些人马,也耽搁了时间,都是我没安排妥当,小裴哥哥要是想怪我就怪我吧。”
  都主动这么说了,反而让裴瓒无法埋怨半分。
  特别是瞧见沈濯眉尾处的一道小划痕,他更是无法怀疑这些话的真假。
  只是,没想到沈濯留意到他的视线,多此一举地抓着他手轻轻抚摸过眉尾:“这都是小伤,没什么大碍,反而是让小裴哥哥担惊受怕。”
  “你确实让我担惊受怕了。”
  裴瓒将沈濯的话反复琢磨,没觉得这人在说谎骗他,但是认为有矫揉造作之嫌。
  尤其是沈濯微蹙的眉头,和眼里零星的希冀。
  似是渴望,又似是求全地看着他。
  貌似是吃准了裴瓒不会怪罪,还会就此生出几分垂怜,体贴紧忙赶来的不易。
  可归根结底,要沈濯暗地里派人跟随的事情不是早就谈好的吗?怎么紧要关头不见人影,最后却由沈濯带人解围。
  现如今,看着沈濯这幅造作的神情,裴瓒打心底怀疑这人是装的。
  路上也许真的遭遇了什么……
  但方才去摸伤口的举动,多半是故意的。
  在向他展示艰难,要他的怜悯。
  裴瓒抽了手,根本不予理睬,向四周张望几眼,打量着陌生的屋子后,又看了眼屋外漆黑如墨的天。
  他们从城中离开时正是晨时,方要破晓,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朦胧不清,行到山间狭道,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时辰,没想到昏迷一阵,再醒来就直接天黑了。
  对了,昏迷……
  裴瓒姑且记着,他并没受到什么外物击打,在逃窜中昏迷时,刚好闻到了股甜腻的香气。
  应该还是流雪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