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话音刚落,刀光剑影之中迸溅火花,裴瓒略微后撤几步,让出前方的位置。
  裴瓒好歹也算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幽明府的腥风血雨没能把他怎么样,皇宫里的明枪暗箭也都躲过去了,此刻面对十几个驻军卫兵而已,还不值得他慌张。
  站在后方,前方陈遇晚身形变化如影,不停挥剑,丝毫不落下风,叮叮当当的声响更是不绝于耳。
  然而往四周一瞧,原本那些被临时叫过来的府兵衙役却是四散着逃跑。
  就连先前那么叫嚣的主簿,都畏畏缩缩地躲在人后,试图逃跑。
  裴瓒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他迅速从怀里拿出任命他为巡按御史的文书,“唰”得一声打开,高举在身前,虽然大多数人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没人敢怀疑真实性。
  “都察院御史裴瓒,奉陛下旨意前来寒州巡视,彻查赈灾银。”
  他看向角落中躲藏的府兵衙役,声音更高。
  “行至此处,偶然得知,在此十年间,县府衙门丧尽天良,私征商税,欺压良民!百姓受尽压迫,生活苦楚,甚至被迫远走他乡。”
  “今日特为百姓击鼓,惩戒县衙无端作恶者!”
  “这真是御史?”
  刀剑嗡鸣声中,响起了嘀咕。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大人!诛杀县令!”
  随着一声从角落里爆发的呼声,原先那些还畏畏缩缩的衙役府兵顿时涌了出来。
  他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胜在人多,几十人乌压压地冲过去,也不管什么章法,全凭着被裴瓒几句话激起的愤怒冲上去。
  顷刻之间,便让孤军奋战的陈遇晚有了底气。
  裴瓒在后方盯着,一切都如他所料。
  从看见这些人的瞬间,他就在猜测他们会不会是当地的百姓,毕竟不都是清一色的壮年小伙,其中,四十来岁跟掌柜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最多,而且身形并不粗壮,应当也不是军队里的卫兵。
  最可能的便是,碍于生计,不得不当衙役。
  于是裴瓒证实身份,说明来到此地的目的,是为了诛杀贪官污吏,还给他们安乐的生活。
  这些人打了鸡血似的围上去,顷刻之间便完全掌控局势,就算对手是在军队中常年操练的士兵,也被围挤到角落里,完全没有还手的可能。
  不过,裴瓒在意的可不是士兵被打成什么样。
  他一直看着后方的县令和主簿,两人一开始还胸有成竹,觉得裴瓒此番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可当他的一番话激得百姓乌泱泱地冲上去,这俩人瞬间慌了,鬼鬼祟祟地躲在后方,随时准备逃走。
  “陈遇晚,擒贼先擒王!”
  他刚喊出去,陈遇晚手中的剑立刻飞出,擦着县令脑袋飞过,钉入后方墙面里。
  这一剑,吓得县令浑身瘫软。
  只是那忠心耿耿的主簿居然还想拖着县令跑。
  陈遇晚看见他俩的动作,旋身踢飞挥过来的刀剑,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借力一蹬,顿时腾空而起,然后稳当当地落在主簿身前。
  主簿还没反应过,眼见着就要撞上眼前从天而降的人,陈遇晚却直接一拳击在主簿鼻梁上。
  只听见惨叫一声,血光飞溅。
  裴瓒不忍地眯起了眼睛……
  县令被擒,主簿被抓,原先还奋力厮杀的卫兵也都停了下来,被在场的衙役围着,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裴瓒一甩袖子,慢条斯理地收起文书,走向陈遇晚所在的位置,视线微微低垂,睥睨着爬伏在地上,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县令。
  他拔下钉在墙面上的剑。
  “啊啊啊啊——我好歹也是县令,你岂敢杀我!”
  陈遇晚冷笑一声,胡吹着:“我们大人可是巡按,代天子巡视四方,就算杀你十个都不多,还真以为品级相同地位也就相同了吗?”
  裴瓒听着这话耳熟,不着痕迹地扫了陈遇晚一眼,随后将剑尖抵在县令脖子上。
  “大人十年前走马上任,私自削减赈灾银,致使百姓难以过冬,穷苦百姓不得已变卖家中田产,却又因为无法偿还债务而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最后还要被施粥名义骗出城……县令大人知道冬夜城外有多冷吗?”
  “后来私征商税,逼走无数商户,导致现如今的城镇变为空城,仅存的几户商家也只是窝居城东破旧商铺之内,勉强度日。”
  “你说,你该不该死?”
  他弯着腰,对上县令涣散的眼神。
  似乎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县令非但没有任何悔改之意,反而越发猖狂:“你有本事一剑刺死我啊!”
  “县令而已,杀了他!”
  陈遇晚脾气直爽,受不了这种窝囊气,看这人死到临头还嘴硬,他可不会像裴瓒一样温吞,即刻就想来个痛快的。
  正要去夺剑,裴瓒伸手拦住他。
  陈遇晚满眼疑惑地望过去:“他想死就给他个痛快的,难不成你还要留着他押解到京都吗!”
  小事立断,大事奏裁。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杀一个坏事做尽品级也不高的贪官算不上什么大事,裴瓒最多也就烦心杀了县令之后,这段时间里城中的事务谁来处理。
  很显然,他没有想即刻杀死县令。
  裴瓒持着剑,一刻也没有松懈,但他却回头看向身后站着的衙役府兵,这些都是城中百姓。
  他们的眼里也含着隐隐期待,都怀着共同的想法,想让裴瓒以巡按御史的身份,以京都朝廷的身份,立刻把这作恶多端的县令杀死,还给城中一片清明。
  如今天色大白,街上逐渐多了些吵闹的动静,甚至早有百姓从县府衙门经过,透过半开的大门,瞥见了里面混乱的场景。
  此刻才刚安定下来,就有三五人站在门槛之外向里面张望,他们怔怔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没想到欺压他们数年的县令,就这么被人拿剑抵着。
  “城中百姓遭遇十年欺压,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京都竟浑然不知,实属朝廷过错。”
  裴瓒清清嗓子,将剑还给陈遇晚后,面对衙门内外百姓,俯身一拜。
  “裴某心生愧疚,更深知各位将县令杀之而后快的决心,不敢包庇罪人,只是希望留与裴某半日时间,待其认罪画押之后,再交与各位处置。”
  城里百姓哪见过官员向他们行礼,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反而是陈遇晚,从背后用剑柄捅着裴瓒的腰,低声说道:“你倒是很会包庇京都那帮人啊,都到这份上了,还为他们说话?”
  裴瓒回头苦笑:“我好歹也是京官,您见谅。”
  第59章 救火
  县令没被即刻处死。
  脑袋一热时, 气得想杀了这作恶多端的罪人,但是真到让裴瓒动手的时候,他反而明白不能鲁莽行事。
  不过, 他并非是觉得这人不该死。
  而是想着回京之后,落实县令的种种罪行,至少,不能只是死了,好歹也要发挥作用, 让陛下知道, 当地的百姓饱受苦楚, 生活得很是艰难,最好是再拨点银子赈济百姓。
  裴瓒没有明说他的想法, 眼前的百姓却莫名支持他, 一个个地都同意让裴瓒先审, 留给他时间,审完再杀。
  “升堂。”
  天色大亮,晨光透彻。
  裴瓒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他们的眼睛里隐含期待或者是惊魂未定, 但无一例外,都在等裴瓒还给他们一个正确的结果。
  以此来平复这十年里,他们遭受的所有欺压。
  陈遇晚亲自弯腰把县令提起, 先人一步扔进公堂里,而后裴瓒才转身跟着入内。
  然而, 在迈过门槛的一瞬间, 裴瓒的余光里突兀地扎进了一枚飞镖,形制小巧,做工独特, 分明没有见过,却让他觉得眼熟。
  他心中悸动,面上没有表现出分毫。
  只是在袖口抚过门框时,不动声色将飞镖拔下,藏在手心里。
  裴瓒高坐公堂之上,青色衣袍被背后壁画上的朱红太阳衬得格外显眼。
  海水朝日图之前,要求的是公正廉明。
  抬眼扫过聚在衙门口的百姓,两侧衙役鱼贯而入,虽不整齐,但照旧呼出了威严庄重的气势。
  堂中跪着县令和主簿,看起来像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此刻都惨白着脸,满头虚汗。只是比起颤颤巍巍的主簿,县令看起来还没有完全吓破胆,甚至都敢挺起上半身,狠狠盯着高堂上的裴瓒。
  陈遇晚冷眼扫过平静的裴瓒:“大人何不先打他二十杀威棒?”
  裴瓒没有开口。
  反倒是被迫跪在地上的县令猛地起身,向陈遇晚那边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直接弄死我!”
  “好啊,我成全你!”
  下一秒,陈遇晚就安耐不住心中怒火,抽出了剑。
  昨夜听完掌柜的那番话,他早就恨不得将这县令杀之而后快,只是碍于裴瓒,他才始终压着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