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情动之时说几句好话哄着,厌倦了便随手扔至一旁,转身去追逐旁的。甚至,哪怕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人,也不过是当做特别的物件放着。
  这类人最常出现在那些权势滔天的富家子弟之中,在他们眼里,没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偶尔遇到珍惜之人,过几日也就弃置了。
  只有极少数,才会把真心当回事。
  毕竟,在他们眼中,想要什么都太容易,而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自家的权势与富贵。
  在千面红看来,裴瓒所说的人就是这般。
  而在裴瓒眼里,也是一样。
  只不过千面红所求的与裴瓒并不相同,她对真心不屑一顾,对漫长缱绻的感情更是鄙夷,她想要的是一刻的倾尽所有。
  譬如今日——
  幽明府的主人带着象征身份的玉章亲自登门,竟然还只是为了向她索要一人。
  只是瞧着裴瓒,分明已经把人紧紧攥住,却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千面红嗤笑一声,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即刻便抬起手拍了两下。
  掌声传出,立刻就有琴声回应。
  裴瓒抬眼望去,成群的舞女从两旁木梯下像游鱼一般涌入内厅,每一位都身着色彩艳丽的薄衫,飘动的水袖如同锦鲤浮动的尾鳍,飘逸灵动。
  霎时间,鼓乐声动,广袖回旋。
  不知是背后的哪双手,猛地将裴瓒推了一把,致使他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
  眼见着来不及避让,裴瓒下意识地闭紧了脸,可是他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被腰上缠紧的水袖拉扯着,整个人也随着涌动的人群被挤向中心。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一处突破口,让他在遭遇接下来的“意外”之前,及时逃出去。
  可耳边叮叮当当地响起银铃声,扰得他晕头转向。
  “宋芳华,你人呢!”
  刚一嗓子喊出来,五彩轻纱直接覆在了脸上,裴瓒下意识后退,后背却被人推搡,直叫他一趔趄,幸亏在扑倒时抓住了圆台上的木架,让他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裴瓒即刻扒着木架站起来,越过舞动的人群向远处眺望,似乎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召,他忽然回头,瞥见了明窗之下,那举着酒杯独酌的沈濯。
  “沈濯!”
  他顿时吼出了声。
  不仅如此,还试图穿过让他眼花缭乱的人群,冲到对方面前。
  正当他挤在舞女之中,难以脱身时,一抬头撞进沈濯似笑非笑的眼眸里,瞧那副暧昧的神态,似乎是在笑他笨。
  是有够蠢笨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交付信任,还枉顾旁人劝告去心疼他,自欺欺人地借着迷情的梦境托付身心。
  结果呢?
  到头来他只落得供人取笑的下场。
  这不是蠢笨是什么。
  裴瓒不甘心地瞪着几米开外,被光线垂爱的那人,对方身上光影错落,为那张本就极致的皮囊再添韵味,只倏忽一眼,便让人呼吸紧促,乱了方寸。
  卿本云中仙,今缘尘中见。
  他探着手,试图抓住那如梦似幻的人,却又身不由己地被挤着往后退,像是早已注定的命运,无需他过多挣扎。
  眼瞧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咽下一杯清酒,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瞥见几分醉意,裴瓒忽然意识到,如果现如今自己再去索要说法,是不是又强行加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联系?
  想到这,裴瓒停住了脚步。
  【我不应该抓着他不放。】
  舞女的步伐未乱,隐在屏风之后的乐声也没乱,只是沈濯突然站起身,神色有些慌乱。
  【扳指我不要了,想拿走就拿走吧。】
  【理由我也不要了。】
  【沈濯,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捉弄谁就捉弄谁,只求你别再来折腾我了。】
  裴瓒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彻底被挤回圆台之上,他怒目圆睁地瞪着不远处的沈濯,似乎是气到不行。
  可实际上,他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想法不露馅,同时眼神偏移,落到了一侧的窗子上。
  【如今人多,看似有条不紊,实则一动就乱,是个趁机溜走的好时机,那么……】
  【咱们有缘再会。】
  他要跑?!
  裴瓒抓住时机,转身跳下圆台,直奔小窗而去,身手算不上敏捷,但是直接冲乱了原本的队伍,让场面顿时像沸腾的锅。
  “站住!”
  沈濯脱口而出,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把人抓住。
  可是阻碍他的人太多,又被裴瓒那么一搅,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舞女们乱了步伐,大多数没什么武功的女子还以为出了乱子,跟无头苍蝇似的尖叫着往外跑,把沈濯挡得寸步难行。
  裴瓒又穿得艳丽,跟在场的舞女相差无几,场面一乱,长袖乱舞,看得人头昏眼花,险些找不到人在哪。
  幸亏他紧紧盯着缀在耳垂上的珍珠。
  只见裴瓒已经穿过逃散的人群,冲到了窗边,沈濯顿时按耐不住了。
  “抓住他!”
  沈濯大手一挥,几位隐在舞女之中的幽明府死士拔地而起,直奔半开的小窗而去。
  裴瓒听见动静,往后瞟了一眼,眼见着几人提剑冲来,吓都快吓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濯要派这些人杀了他。
  他被吓得急速扒开窗户,一个劲地往外面挤。
  直到腰上忽然一紧,不知是谁抓住了他的腰带就强硬地把人往回拖。
  裴瓒使出浑身的力气,蹬着墙面与人僵持。
  但终究不敌幽明府那些练家子。
  只听见嘣得一声,腰带直接断裂,他一个踉跄从窗户上摔下去,瞥见几道明晃晃的剑光,他也来不及躲避,只能捂住了眼睛。
  “嘭——”
  没有预料之中的人把他拖拽到沈濯面前,而是惊天的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裴瓒仰躺在地上,从指缝间看见三楼中心悬挂的花灯突然炸开,万千彩绸随着花瓣珍珠一齐飘落,洋洋洒洒、叮叮当当地落到地面。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着俗气的装饰,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银袍锦靴,玉冠高束。
  从他的视角看不到对方的长相,但仅凭对方持剑与一袭红袍的沈濯遥遥对立,分不出谁高谁低的气势,裴瓒就笃定了这人不是什么小虾米。
  “别怕,我来救你。”
  沉闷的声音落入耳中,陌生得很。
  裴瓒发誓,他不认识这人,也不知晓是不是京都那边的安排,只是听到这么一句,他莫名安心了许多。
  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辨别眼前人的身份,就拽着对方的袖子,躲在人家身后跟沈濯对峙。
  沈濯拨开人群,如一道流虹穿过陈列在前的死士,在距离他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怔怔地往裴瓒那里瞧了一眼,笑着说:“如我所料,这对珍珠极衬你。”
  “呸!”
  裴瓒应声就把耳饰取了下来,不留情面地扔到沈濯的脚底下。
  【挨千刀的王八蛋,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没想到真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我真是瞎了一双狗眼才会觉得你可信,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见着你心烦!】
  听着裴瓒气头上的心声,沈濯垂眸一笑,看向他的眼神照旧含情脉脉:“这不都怪你要走,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留住你。”
  “怪我?”
  【去你小王八羔子的,沈濯你个混蛋,少空口白牙地污蔑我!你要不要瞪大了眼睛看看我能跑哪去!神经病,枉我信任你,你不救我就算了,居然还联合着外人算计我!】
  裴瓒在心里把沈濯骂得体无完肤,他还意识到这些话已经一字不落地进了沈濯的耳朵,只一个劲地持续输出着。
  【坑我骗我还睡我,你现在想怎么样?打我吗?!你给我等着,等我回了京都,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我没想打你。”
  沈濯的状态看起来比对面那俩人要放松多了,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说出来的也是温声细语的。
  “我在寒州还有些事要做,你在这陪我些许时日可好?等结束了,咱们一起……”
  “不好。”
  裴瓒拒绝得干脆利落,同时也意识到沈濯在偷听他的心声。
  【你现在让这些人退下,放我走,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沈濯轻笑:“现在放了你,还有以后吗?”
  “……”
  【本就是不该期待的。】
  裴瓒张了张嘴,看着沈濯眼里难掩的失落,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心软,实际上却默默闭上了嘴。
  隔着短短的距离,两人的视线默契交汇,只一瞬间,便乱得像猫咪抓挠过得线团,杂乱无章地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也看不清走向。
  澄明的光从身后小窗洒落,裴瓒只觉得后背暖洋洋的,也清楚一墙之隔的广阔天地才是他真正追求的东西。
  事到如今,他已经瞧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