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他,在刚死了人的屋里待了一晚?
  怎么睡觉的时候想不起来,现在反倒记起来了!
  都怪沈濯,非要来招惹他。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住那惨白的手腕,越发觉得对方不像是常人该有的体温。
  他颤巍巍地开口:“姑娘,你是活人吗?”
  “大人觉得呢?”
  女子声音寡淡,就像夜里飘落的雪一样,无端地带着股寒气。
  只见她缓缓抬手,拉开了床幔。
  窗外透进来的明光,照得她的脸色越发灰白,像是墙面一样,毫无血色,甚至透着死气。
  裴瓒两眼一黑,管她是不是活人,他只想当场晕过去,哪怕是继续那个荒唐的梦也好,只求自己不要醒来。
  但是,不等他有所动作。
  女子松了床幔转身离开,依旧悄无声息。
  女子坐在小桌旁,捧起琵琶,手指拨弄琴弦,流出一连串曼妙的声响。
  裴瓒仍旧惊魂未定,却壮起胆子将床幔拉开了一条缝隙,瞄着外面的女子。
  只见女子似乎不在意他的存在,眉眼低垂,一双纤细素手拨弄着琵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方墨发如瀑,白衣胜雪,娴静地坐在桌旁抚弄琵琶,就像是一副清冷雅致的人物画像,特别是她与整间屋子的装饰氛围分外契合,素净却不单调,又有几分古朴的美感。
  就像她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她该不会就是那个刚死的花魁吧!
  这大清早的要干什么!是找人索命,还是找人当替死鬼啊!
  裴瓒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存在,虽然他莫名其妙地穿书,早已没什么不能信的,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床幔外面的可能是女鬼。
  青楼,女鬼。
  这两个词实在不能放到一起。
  裴瓒一闭上眼,脑海中就莫名浮现无数枉死的女子,不幸的经历加上哀恸的结局,想象中的她们身在烈火中煎熬,哭声凄却惨如同潮湿的阴雨,淅淅沥沥,让人由内而外地觉得湿冷。
  他悄悄掩紧床幔,跪坐在床边,自己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女子先开口,声音平淡,不带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大人别怕,我不是鬼。”
  琵琶声未停,裴瓒壮起胆子重新扒开一条缝,只露出眼睛看着对方:“你是不是这寻芳楼的花魁?”
  女子坦率地承认:“是,我叫流雪,是寻芳楼的花魁,这间屋子就是我的。”
  流雪?
  裴瓒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本能地觉着名字的寓意不好。
  他在心里念叨着花魁已死,继续打量对方。
  流雪算不上格外美貌,但胜在长相清丽,名字里虽然带雪,但整个人的气质如同开在三月的春花,微小但平静地等待春风。
  裴瓒开始怀疑,不是鬼的话,那她是不是下一个即将住进这间屋子的花魁?
  他支支吾吾地问:“流雪姑娘,我听人说,这间屋子先前住的人死了,那人也是花魁。”
  “没错,那人便是我。”
  那你还说你不是鬼!
  裴瓒“唰”的一下把床幔合上。
  琵琶声突兀地停下来,流雪慢声细语地说道:“我死了,但我不是鬼。”
  “死,抹去生的迹象,让别人相信你死了,你就在旁人的眼里死了。”
  这话听得裴瓒云里雾里,似乎在说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是让周围的人认为她死了。
  那不就是假死吗?
  神神叨叨的,直接说假死不行吗。
  非得绕这么大的弯子。
  差点把裴瓒吓成真鬼。
  不过,裴瓒还是有些怕,正要再扒开一道缝隙打量对方,流雪却突然出现在床前,视线低垂,落到裴瓒身上,让人不由得心惊。
  裴瓒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个活人,不用怕,可他看见对方那张青白的脸,仍是忍不住转移视线。
  “十年青春,流雪尽数献给了寻芳楼。”
  女人抚了抚发髻上的银钗,声音不似方才那般平淡,而是僵硬得中带了些许激动,像是在捧读。
  而后见她一翻手,做了个不太流畅的姿势,大概是在跳舞。
  “不是流雪凭借一舞成为花魁,而是住进这里才成为了花魁。”
  听不懂。
  怎么好端端地又跳起来了?
  裴瓒托着腮,盯着那道回旋踢腿的雪色身影,对方的姿势并没有寻常舞姬那样柔美,而是僵硬生涩,仿佛在打拳,完全不像她自己所说的善舞。
  他也不懂得鉴赏,不好做出评价。
  只是对方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让裴瓒感觉她不像个正常人。
  难道是说,寻芳楼也感觉到了流雪的不对劲,认为她疯了,一时之间医治不好,才告诉旁人花魁已死?
  裴瓒刚要摩挲几下扳指,就听见“哐当”一声,抬头看过去,是流雪把瓷瓶踢碎了。
  然而碎片并未落地。
  看起来,瓷瓶是在木架上直接被一脚踢碎的。
  裴瓒不禁皱眉,默默念叨,这姐们真的是花魁?
  确定不是什么武行魁首?
  【啧,真不禁踢。】
  裴瓒听着对方的心声,视线落破碎的瓷片上,瓶身的瓷片算不上薄,就算是摔到地上,也得用力才能摔碎。
  可流雪只需轻轻一脚,还犹嫌不足地诋毁一句,不禁踢。
  裴瓒越想越觉得对方不太正常。
  行为举止全然不似他认知里妩媚动人的花魁,好在他捏着扳指轻轻一扫,破案了。
  【姓名: 】
  【性别:女】
  【年龄:18岁】
  【身份:盛阳侯府死士】
  原来是沈濯的人啊。
  那没事了。
  主人就不正常,她有点毛病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
  裴瓒扫过下方的两行数据,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这人的信息栏上怎么没有名字呢?她不是说自己叫流雪吗?
  姓名空白,身份对不上。
  估计又是沈濯让她来坑蒙拐骗的。
  得小心提防。
  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不叫流雪,那流雪是谁?真的是刚死不久的花魁?
  裴瓒看了眼身下的被褥,颜色虽然素雅,但花纹样式多是女子喜欢的,最重要的是他昨夜在这里毫无防备躺了整晚,还做了个旖旎的梦。
  他不免有些别扭。
  想要起身,又顾忌自己只穿了里衣,不太方便被女子看到。
  两难之际,房门被敲响了。
  “叩叩——”
  “大人,楼主令我来为您送些吃食衣物。”
  男人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似乎还是昨天拿剑指着裴瓒的那个,只是他还没做出反应,就看着流雪提起裙摆,迅速跑进了衣橱里。
  动作相当熟练,一看就没少干。
  既然是沈濯派来的人,裴瓒也不打算拆穿她,等她收好裙摆,从里面将橱门合上之后,裴瓒才下床对着朗声道:“你送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锁打开,男人提着饭盒与包袱进门。
  他的姿态并不恭敬,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很是嚣张,甚至刚进门的第一眼,就越过层层阻碍往里间张望,像是疑心这间屋子除了裴瓒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
  裴瓒见他鬼鬼祟祟,即刻拨开珠帘走出去。
  男人扫了一眼明显移动过的琵琶,声音道:“没想到大人还有如此雅兴。”
  裴瓒想着流雪弹奏的琵琶曲:“随手拨弄几下,不想成了曲调。”
  男人这才将东西放在桌面上,转身要走,不想看见了架子上破碎的瓷瓶:“大人,瓶瓶罐罐的并不值钱,不过还望大人别伤了自己。”
  裴瓒随意点点头,没有答应的意思。
  男人也只当他是被关在屋里,气急败坏,这才把瓷瓶摔了,全然没有深究为什么碎片还搁置在木架上。
  眼见着男人再度落锁,裴瓒叫住了他,神情有些郁闷:“这间屋子从前是不是给女子住的?”
  “大人,楼上的房间都是给女人住的。”男人一愣,略带讽刺地笑了几声,“而且,您这间,先前住的是花魁娘子,只是她现如今不在,才让大人住进来,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缘分呢!”
  “我不要住在这。”
  “这是楼主安排的,小的说了不算。”
  男人果断把门锁上,脚步声渐远,再也听不到声音。
  幸好裴瓒并不祈求真的能换间房。
  他心里虽然不适应,可是条件摆在这,没办法不接受。
  方才的一番询问,也只是为了确认,这间房之前住的到底是谁。
  沈濯告诉他这间房住的是花魁,那位无名女子更是顶着“流雪”的名字直接承认。
  可寻芳楼内部的打手又说,花魁不在。
  不在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