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分明寒州也是不能提地方,还让他去那里,这不是继续惹得所有人不快吗!
  “瓒儿,陛下让你去寒州?”裴父起身到裴瓒身旁,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裴瓒沉默地点点头。
  裴母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这可怎么办!寒州路途遥远,这个时节又天寒地冻百物不长,瓒儿,不能再求一求陛下吗!”
  “母亲,皇命难违。”
  一句话,把裴母的心摔得粉碎。
  两行清泪落下,她知道寒州艰苦,心疼裴瓒,不想让他离开。但裴瓒说得没错,皇命难违。
  此番非去不可。
  裴瓒看着泣不成声的裴母,心里触动。
  从未有人替他这样担忧过。
  不是利用他,不是做表面功夫,只凭着一颗真心为他落泪,担忧他的未来,更担忧他在路上是否安康,是否吃饱穿暖。
  “母亲……”裴瓒动作轻柔地将裴母揽进怀中。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份爱意也是对着原主的,他只不过是偷了别人身份的小丑,借着伪装,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偷到了几丝从未感受过的爱意。
  浓烈,温暖,柔和。
  貌似是他主动抱紧了母亲,但他也心甘情愿被这份沉甸甸的爱裹挟,沉浸在对方的怀抱里。
  “瓒儿,我的瓒儿。”裴母捧着他的脸,含泪的眼眸里倒映着裴瓒。
  他一时恍惚,不知道对方喊得是他,还是原来的裴瓒。
  又或者两者皆有?
  许是因为填补了部分原主的回忆,裴瓒心里萌生出恍惚的错觉——似乎他就是原主,他就是这个世界的裴瓒,那个熟悉的现实世界逐渐变得陌生,甚至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
  “叮!”
  “系统检测到宿主灵魂震颤,请宿主不要过度代入,以防沦陷。”
  僵硬的电子提示音自动出现,强行掰正裴瓒的意识,可越是如此,裴瓒的心就越是难受。
  像被人拧着一样的疼。
  他之前还提醒自己,不要对这个世界的人产生感情,不要产生无所谓的联系,毕竟他终有一天要离开,孑然一身才是最恰当的方法。
  现如今呢?
  他没有被沈濯绊住心思,也没有因为谢成玉改变什么,却沉浸在这一声声不舍的“瓒儿”里。
  分明清楚唤得不是他,却痴心妄想地觉着就是他。
  “母亲。”
  两滴眼泪同时落在了裴母的手背上,再湿润了裴瓒的手心,直到滴落到地面。
  裴瓒鼻尖酸涩,心里苦楚,顶着泛红的眼睛却笑道:“母亲放心,孩儿一定平安归来。”
  第36章 寒州
  北风呼啸, 万物凋敝。
  一眼望去,苍翠的针叶林被寒霜所笼罩,凛冬无垠, 鸟兽尽藏,车轮碾过雪被,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印,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颜色。
  而寻着车辙向南回望,也看不到来时的尽头。
  还未到十月, 京都正是凉爽的时节。
  远赴寒州的路上, 却已经雪花满天, 冷得让人发颤。
  裴瓒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一瞬间, 呼啸而过的风吹得他脸颊泛红, 盯着刀刮似的风望一眼阴沉惨淡的天, 似乎很快又要迎来一场风雪。
  他接着便缩了回去,将小窗掩好,搓了搓手对着外面喊道:“韩苏,暂且停一停吧。”
  天寒地冻, 实在是冷,薄薄的车板根本挡不住外面的寒气,就算是裹着厚重的棉被, 燃着碳炉,裴瓒都被冻得嘴唇乌青, 就更别提一直赶车的韩苏会被冻成什么样。
  偏偏离着下一处驿站还有段距离。
  不能再走了, 在这么走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他的话音落下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韩苏跳下车将缰绳拴在路旁的树上,才迅速地钻回到车里。
  韩苏一进去,温度又降了几分。
  “辛苦你了。”
  裴瓒立刻将余热未散的汤婆子塞到韩苏手里,又把棉被盖在了他身上。
  没办法,同行的几人中,唯一能充当赶车人身份的就只有韩苏。
  裴十七年纪太小,鄂鸿年纪又太大,这一车人老的老小的小,如果不是韩苏去赶车,便只能是裴瓒亲自来。
  他没什么主人的架子,自然也是没什么不能做的,甚至在刚出发没几天的时候,裴瓒就主动要求试一试,只不过他实在没这个天赋,走了没有百米远,连车带马一起翻进沟里,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东西重新收拾好。
  韩苏可不敢让他再试,只能把赶车的活计都揽到自己身上。
  “到下个镇子,不如就雇一个车夫吧。”
  “少爷,现如今已经进入寒州,再有三五天就到了,别浪费银钱了!”
  韩苏已经反对了一路,从刚开始他就一直推脱着,找各种理由不让裴瓒雇车夫,什么路途遥远信不过陌生人,还说浪费钱财用不着,他自己就能胜任。
  裴瓒只当他从前在下州节俭惯了,不舍得那些银钱。
  殊不知,韩苏也有别的心思。
  【少爷未免也太没有戒心了。】
  【一个两个,都不知道什么来路。】
  【十七也就算了,可那鄂先生,整日在房里捣鼓些乱七八糟的,弄得满院子都是药味……】
  裴瓒听着韩苏的心声,沉默不语。
  他没有立场指责韩苏的想法,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把原因告诉对方。
  “哎——”裴瓒叹了口气,愁容满面,“是我连累了你们。”
  “公子这是说得什么话!”
  “十七并未觉得被大人连累。”
  “小裴大人不要这么想。”连鄂鸿都出口安慰。
  裴瓒心里也没有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清楚,自己的过错最多是在幽明府一事上,没有告知皇帝实情,就选择包庇谢成玉,而且皇帝得知后并没有责怪他,更不至于为此把就他送到寒州磋磨。
  真正的原因还是在沈濯身上。
  如果没有沈濯让他用赏赐换东珠,惹得皇帝和长公主大怒,他说不定还会因为幽明府一案升迁,而不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受冻。
  在明怀文到访后的第二天,裴瓒就迫不及待地往宫里递送了请求觐见的牌子,想搏一次机会,试探皇帝的意思,但是还没等到应允,就到他离京的日子了。
  那日,城门楼下,风声瑟瑟。
  前来相送的人并不多,除了裴家的一干人等,就只有谢成玉,和他的顶头上司——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章明忠。
  裴瓒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竟会有二品大员来送。
  分明在前几天,章明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让他没事不要去都察院呢。
  知道他受了皇帝的冷落,也明确地表过态,怎么临走还会来送别?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章明忠穿得十分随意,褪了一身官服,仅穿着寻常的青色秋装,浑身上下也没什么象征身份的物件,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像是略识得几个字有几个小钱的普通人。
  裴瓒压着心里疑惑,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依着原本的规矩向章明忠道别。
  “到了寒州,一切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章明忠对他再三叮嘱。
  裴瓒知道肯定是受了陛下的吩咐,才会对他说这些话,却不想章明忠表现得,要比裴瓒所想的更加看重他。
  就好像知道背后缘由一样。
  “寒州条件艰苦,你不要妄自菲薄,更不必苛待了自己,过些时日还是要回来的。”
  章明忠站在他面前,上了年纪,说话时慢条斯理,嘴边的胡子也一颤一颤的,但仍旧不失威严,“当年我初入都察院,也曾被先帝派去过条件艰苦的下州,暑热难耐,蚊虫遍野,受了好一番磋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可在回京之后,才知道那是先帝对我的历练。”
  裴瓒听着对方敦厚的声音,得到了些许安慰:“是,下官一定尽职尽责,为陛下分忧,争取早日回到京都。”
  “如此想是最好的。”
  章明忠没像其他人一样,在城门下看着他离开,而是背着手缓缓向城内轿撵停留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吟,“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道理裴瓒都懂。
  只是这未免也太彻骨了。
  裴父多方打听,得知寒州气候异常,准备的保暖衣物也格外多,否则裴瓒就真的要像他自己想得那样,不出一个月就得浑身僵冷地被人抬回来。
  甚至都用不了一月。
  裴瓒都怀疑,他若是只穿秋日里寻常的衣衫,在这寒州夜里待上一夜,估计就凉透了。
  他坐在马车里搓着手,骨节处已经微微泛红:“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的话,三天。”
  韩苏说完,裹紧衣裳便重新出去赶车。
  进入寒州地界就不止三天了。
  寒州毗邻北境敌国,地广人稀又气候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