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裴瓒清清嗓子:“十七,再添一壶热茶吧。”
  裴十七立刻提起铜壶准备下楼,但是刚迈出去几步,就回头看着两人说道:“大人,支开我不必找借口,我懂。”
  “……”这臭小子,的确是聪明了。
  被裴十七冷不防地怼了一句,转过头来,面对谢成玉时都难免有些尴尬。
  裴瓒垂着头,不自然地说道:“陛下派我查的案子,背后牵连甚广,谢家、余家……数不清的人在为此事奔走,我如今,我已经知道你对待谢家的态度,但是大将军府呢?”
  谢成玉语气平淡:“大将军府自然会有人操心。”
  这个道理裴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你真的不打算提醒赵闻拓了?”
  谢成玉态度决绝:“不打算。”
  “好,你不提醒,我也不。”
  裴瓒本就没有通风报信的意思。
  他奉旨查案,且不说皇帝那边的命令如何,主要是科举赌局一事本就关系到他自身,如果查不清,那裴瓒自己就要死。
  如今谢家是洗不清的。
  他愿意念着谢成玉的情分,在谢家落马后帮忙说一句“戴罪立功”,但是大将军府,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不过裴瓒想不明白,先前在幽明府的时候,两人至少表面上你侬我侬的,怎么现在谢成玉又根本不想提醒赵闻拓了呢?
  难道说,这人就没有丁点儿私情吗?
  裴瓒心里揣了八卦的念头,表情也变得不自然,他扣了扣桌角,犹犹豫豫地问着:“先前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假的。”谢成玉斩钉截铁地说,“做给唐远看的,我对他早已心灰意冷。”
  “啊?”裴瓒属实没想到这一层。
  在他眼里,谢成玉一直跟赵闻拓藕断丝连。
  谢成玉想跟谢家断义,撇清庞大的家族累赘,做个自在的人,原因不还是在赵闻拓身上吗。
  如果没有他跟赵闻拓那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恐怕谢成玉不会早早地意识到,他只是家族谋获利益的工具。
  过去的所有慰藉是从赵闻拓身上获得的,那些烙印在记忆里的情情爱爱也是真的。
  怎么现如今,一切都成了“做戏”。
  谢成玉抛出引子,打算道出实情:“你可有想过,陛下让唐远前来,可不止是为了观云山的瘴气?”
  裴瓒琢磨着:“也有想过,不过陛下总不会阻碍我查案吧。”
  “陛下不会阻碍你,反而想让你顺顺利利地彻查此案,派人跟着你,是在最大成度地帮你。”
  想起宫中诸事,谢成玉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唐远年纪轻轻能得了陛下青眼,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抛去医术高超这点不谈,他其实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我想陛下正是看重这一点,才派他到你身边。”
  “所以,陛下要盯着的不是我,而是我周围的所有人。”裴瓒替谢成玉补充了没有说完的。
  “没错。”
  正是因为被人盯着,谢成玉才会暂时放下与赵闻拓的龃龉,假装一副回心转意的模样,让唐远觉得,赵闻拓所做的事情都是因为对谢成玉的感情,而不是想借此机会查手案件。
  洗清了裴瓒勾结谢家之余,还跟大将军府暗通曲款的嫌疑。
  “陛下还真是对谁都放心不下”。”
  裴瓒托着腮叹了口气,只觉得和赵闻拓同行之时,这人有大半的心思都是花费在了谢成玉的身上,根本没怎么管过他。
  “不过有十七在,赵闻拓其实没有前来的必要,我累死累活,还要看你们俩纠缠不休。”
  谢成玉轻笑:“你再想想裴十七是什么时候来的。”
  “嘶,来得是有点晚。”
  “找他也是没办法的事。”谢成玉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继续说道,“我在谢家没什么权力,连护院都无法调动,更别提给你找几个帮手了,幽明府的凶险你也清楚,我只能找他帮一帮你,本来我是不打算同行的,却不想半路撞见了唐远。”
  一番细说下来,谢成玉的确是在尽最大的可能帮裴瓒,甚至不惜牺牲色相。
  裴瓒不顾形象地抓抓头发:“如果时候赵闻拓还要纠缠你呢?”
  “他会有机会吗?”
  被谢成玉突然反问一句,裴瓒想起来此案过后,大将军府免不了被皇帝清算,只是查抄还算陛下仁慈,只怕家里的人口都留不下几个。
  赵闻拓自然没有余力纠缠。
  然而,裴瓒搓着扳指,想起原书中的剧情。
  如今的时间点距离原书故事正式开始的时间还有一段日子,日后的许多事情都能在今朝找到缘由,而他现在也大致弄清楚了,谢成玉到底为什么从状元郎变成了教书先生。
  谢成玉在与自家人斡旋。
  甚至不惜像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一样,搭上他所拥有的全部。
  经过裴瓒这一番努力,谢成玉再想过原书中的逍遥日子恐怕不行了。
  但赵闻拓,书里的他可是让北疆溃败的大功臣。
  被抄家充军,还能做到将军的位置。
  不得不说,赵闻拓是有点本事在身上……
  “言诚,言诚?”
  被唤了几遍名字,裴瓒回过神来:“怎么了?”
  谢成玉往凳子旁的两副蓑衣上扫了一眼,问着:“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个底,这位裴十七到底是什么来路?”
  “呃,他……”
  先前在幽明府解释的那番话,谢成玉是半个字也信不得。
  且不说裴瓒有没有机会遇到裴十七这般武功高超的侠客,就算是有,裴瓒也没那么财力和人格魅力把人收为己用。
  “别用幽明府那套来骗我。”
  【言诚,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实话实说。】
  裴瓒不顾形象地抓了抓头发:“其实,他是沈濯的人。”
  “世子爷?”谢成玉不解,“你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了?”
  问到了点子上。
  裴瓒跟沈濯的交集那可是太多了。
  无论是在谢府初见,还是游船落水,甚至是后来湖心小筑的解围,除了沈濯现身幽明府外,裴瓒都可以当做原因说给谢成玉听。
  于是他摸索着腰间的挂饰,取下那枚价值连城的玉环,递到谢成玉眼皮子底下,说道:“七月初七,我在侯府游船落水,沈濯心里过意不去,拿着这个来给我赔罪。”
  谢成玉接过去,端详一番,压下心里的震惊:“一直随身佩戴着?”
  裴瓒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些心虚:“我本是不想收的,但是他说,我有了这个,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
  “世子爷说的不假,拿出它,是人就会给侯府三分薄面。”
  【就是有点像定情信物。】
  “!!!”
  裴瓒一瞬间打起精神,不留一丝余力地狡辩着,“我跟他没什么的!关系一点也不好,这块玉环是他做错了事心里愧疚,裴十七也不过是为着安全考虑,才送到我身边的。”
  谢成玉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世子爷还真是体贴入微呢。”
  “啊?他对谁体贴入微?”
  “总不能是对我吧?”
  裴瓒一时哑口无言,若不是能听见沈濯的心里话,他恐怕也会被骗过去。
  而现如今在他心里,表里不一就是沈濯的专属形容词的。
  脑海中浮现沈濯的模样,凑巧此时裴十七提着热腾腾的水壶上楼,他的视线立刻黏在了少年身上,一路相随,直到对方站在自己面前。
  裴瓒突然开口问道:“十七,从这里到拂清馆,你需要多长时间。”
  “须臾。”
  裴瓒看着少年傲气的模样,想起在湖心小筑沈濯替他解围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傲气,只有当那种时候,才让人想起来沈濯的尊贵身份。
  真可惜……
  沈濯这厮心底有不少秘密,背景也不似表面简单,不适合长久来往。
  裴瓒摇摇头,把沈濯从脑子里甩出去。
  刚要开口转移话题,裴瓒就看见雨雾中冒出两盏晃悠悠的红灯笼。
  隔得太远,裴瓒看不真切,他拿起桌子上的千里镜,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车厢前挂着的灯笼,那两盏灯笼在夜里晕着光,像是巨兽的眼睛,由远及近,逐渐靠近拂清馆。
  紧接着,他将视线移到巷口,提前布置好的人手竖起了一道白旗。
  果然出现了。
  他们等待整晚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十七,去!”
  裴十七也看见了那辆离奇出现的马车,甚至都来不及听裴瓒把话说完,他就已经消失在茶楼中。
  少年轻快的身影,在夜里如同轻盈的燕,不消片刻,就落在了几十米开外的房顶上。裴十七猫着腰,双眼锁定逐渐靠近的马车,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客房里也传出细微的声响。
  “咔哒。”
  屋里的人合上了窗子。
  余士诚似乎并没有发现藏在黑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