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这样一来,村民不会误闯进来,也不会被残余的魔气侵蚀。”他语声低缓,带着一份轻微的疲倦。
  宁鸢立于墓前,眸光沉沉,唇动了动,最终才开口:“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声音轻微颤抖,几乎要融入风中:“明明……阿临以前是那么聪明,那么听话。”
  时妄沉默良久,终是向前一步,伸臂轻轻环上他的肩,将他拥入怀中。
  “世间之事,谁也说不准,”时妄温声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阿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尽力了,不用为他的一切承担所有责任。”
  宁鸢靠在时妄怀中,眼神却仍落在那柄小木剑上,那一方新土下埋葬着他曾经的失败。
  “我只是觉得……”宁鸢声音微哑,“如果当初我能看得更清楚,或许……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时妄垂眸,轻轻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教导了他,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是你做的不足,而是他的心,早已偏离了正道。”
  山风吹过,枝叶轻颤。宁鸢在时妄怀里靠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目光中不只是单纯的痛,还融进了更多不舍。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还是觉得,他走错的每一步,我都有责任。”
  时妄俯下身,与他目光相接:“你尽力了。我相信……阿临在最后一刻,其实明白你从未放弃过他。或许,他的心底也有过悔意,只是来不及说出口。”
  宁鸢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喃喃:“如果可以……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也不想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时妄伸手将宁鸢抱得更紧些:“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你尽力过,已经够了。珍惜当时的相处,就已经是最好的回忆了。”
  两人站在那座孤坟前许久,直至天光将晚,才转身离去。
  山林复归寂静,新坟在这广袤的林海中悄然沉寂。
  宁鸢忽地回头,目光落在那小小的木剑之上。
  他低声开口,像是对着风,也像是对着那片黄土下的人:“如果还有来生……愿你再也不要背负这些痛苦。”
  时妄站在他身侧,侧眸望着宁鸢的身影。片刻后,他轻轻动了动指尖,却终究未伸手。
  时妄的眼神晦暗不明——宁鸢对阿临的情感,是曾过往的师徒情,还是有其他?他们之间,有许多未竟的遗憾吗?
  他无法问出口。
  几日过去,山林间春寒散尽,残余的瘴气也终于被彻底清除。
  时妄与宁鸢的伤势已大致痊愈,外表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行动间仍有些许未消的沉重。
  这天清晨,宁鸢将缠在手腕上的绑带解下,微侧头看向窗外山色。他目光凝了片刻,转身看向正添火煮水的时妄,道:“我们该继续出发了。”
  “他……不会轻易停手。”
  据传,薄暮冥近日频繁出没于玄天宗旧址。那处山庄,正是薄暮冥家族的故地,也是宁鸢少时将薄暮冥救起的地方。
  他们动身时天光微白,雾气浓重。
  玄天宗旧址位于北岭深处。一路寂静无声,唯有风拂树梢,带着一股微腥的凉意。
  山庄隐在雾中,远远便能看见那座昔日辉煌的牌楼——如今却早已倾颓破败,柱基歪斜,匾额上的字迹被岁月侵蚀得斑驳模糊,只隐约可辨“玄天”二字。
  宁鸢停下脚步,静静凝视着那断裂的旧柱。风自残垣断瓦之间穿过,带起一缕缕低语似的哀鸣,在空气中回荡不止。
  山庄门前长阶早已裂痕遍布,杂草疯长,蛛网密布,昔年景象不复存在,反而多了几分凄凉。
  时妄站在他身侧,目光沉凝,望着前方昏黄天色下的断壁残垣,低声问道:“这里……曾经是薄暮冥成长的地方?”
  宁鸢垂眸,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沉重:“嗯……是他一生的起点,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宁鸢的眼中浮起一点遥远的暗光,如同记忆深处被尘封的夜。
  “那时候薄暮冥十三岁,满门被屠,是我将他带回血魔谷,”宁鸢顿了顿,“他天赋极高,一年便能练器,可惜……后来大司命逼他吞下魔血。”
  时妄闻言,眉头不自觉皱紧。
  宁鸢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那时跪在院中三日三夜,说他不怕,只要能活下来,就算变成魔,也无所谓。”
  两人静静伫立于山道之上,脚下的青石台阶早已布满裂纹,在诉说着无数沉默的过往。
  “他记得是你救了他,”时妄道语气平静,“所以愿意为你放弃仙门,甘愿成魔。”
  宁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那破败山门,眼底神色幽深。
  可惜。薄暮冥以为他给了他全部……其实,宁鸢也不过是在试图救想象中的自己。
  山林又是一阵风起,卷动枯叶。玄天宗旧址在这风声中愈发显得破败,连空气中都浸着过去的哀伤。
  时妄静静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多言,只是伸手将宁鸢的手轻轻握住。
  “我一直在。”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却如磐石般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宁鸢轻轻一震,缓缓回握住他的手,点头:“好。”
  玄天宗旧址的残垣之下,风声愈发森冷。
  时妄眉头微蹙,目光掠过四周,被斑驳瓦砾掩盖的地面上隐隐可见阵法的痕迹,年岁久远,早已模糊不清,但阵眼的残余仍未全散,夹杂着异样。
  “这里……不太对。”时妄低声道。
  宁鸢微微点头,伸手轻触脚下的青石,一缕灵识探入其中,随即神色一变。
  “有封印。”
  宁鸢眉心微蹙,神色凝重:“果然,传闻不假……玄天宗灭门之后,这一带曾被风水大阵封锁,自那以后再无人能靠近。”
  “你是说,这整座山庄,其实是一座阵法?”时妄问。
  宁鸢望向眼前这片早已荒芜的山林,声音低缓:“一座……真正意义上的风水奇阵。”
  他们翻越破败的石阶,绕过倒塌的回廊,终于在主殿前的地砖下方,发现了阵法的主引线。地面上早已尘土厚积,然而当灵气拂过的那一瞬,旧年的铭纹清晰浮现,一条条盘旋交错的线条,如龙似蛇,沿着墙壁游走。
  “迷龙锁气阵。”宁鸢轻声道,眼神隐隐闪动。
  “这是……薄暮冥家族的阵法?”时妄问道。
  宁鸢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这阵法应该是薄暮冥父亲所布,原意是用来庇护山庄风脉、藏匿家族的核心机密。可惜……玄天宗灭门之后,阵法失控,又被魔气侵染,如今已成杀阵。”
  时妄看向阵眼中央,那是一处早已坍塌的石庭,乱石之中似有灵光微闪,像是残存未熄的守护意志,仍在苦苦维系什么。
  “有什么秘密,是需要隐藏的?”时妄问。
  宁鸢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才缓声开口:“据说薄家家主一生行事谨慎。传闻……他在阵中封印了有关‘玄脉源息’的秘法,那是一种可左右整个家族命运的灵脉术。他曾说过——若玄天宗倾覆,这个秘密将永远与山庄一同沉没。”
  “可若真如此……”时妄的眼神冷了几分,“那灭门的原因,恐怕不止是魔教寻仇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宗门内斗。”
  宁鸢没有应声,只是伸手一挥,灵气落在石庭中央的一块破碎石碑上。那碑下赫然浮现出一抹金色微光,一枚令牌静静躺在其间,仿佛早已等待多年,只为这一刻苏醒。
  “这是……”时妄走近。
  宁鸢眼眸微敛,伸手将那枚令牌拾起。
  令牌通体乌黑,边缘镶嵌灵银,正面篆刻着一个极古的“玄”字,背面则是阵法主图的精简缩影,中心一抹淡金色的灵线通向外圈,恰如一条被锁住的龙。
  “是家主之令,”宁鸢指腹拂过令牌的边缘,“也许是进入阵法核心之地的钥匙。”
  时妄望着他,语气沉稳:“不只是开启阵法那么简单,它还藏着薄家主留下的答案。”
  宁鸢抬头看向那逐渐暗沉的天光,神色在一瞬间显得有些渺远:“那人从未将家主之令交给薄暮冥。也许……薄家主早知道,薄暮冥终有一日会踏回此地。”
  “也许,他只是怕薄暮冥看到太多。”时妄轻声道。
  令牌发出淡淡金芒,伴随着阵法微动,山庄深处一扇沉封已久的石门缓缓开启,门后是一条密道。
  一座藏书阁建于山腹之中,虽经百年风雨洗礼,殿顶已有塌落之迹,但阁内却仍保留着诸多遗物。木架错落,微光浮现,在岁月中固守着不肯倾颓的记忆。
  宁鸢踏入其中,指尖划过布满灰尘的经卷,一股遥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声道:“这里……竟还如此完整。”
  时妄走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四周残破却依旧肃然的陈设。
  宁鸢走向角落的一排木架,那里陈放着一叠已经泛黄的手札。
  一卷山水画册静静躺在其间,封面上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小字:“山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