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时妄站在市集中,手里拎着一纸包点心,白衣清冷,和这繁华的街景格格不入。一身衣袍沾上了些许露水的寒意,眼睫微垂,神情淡淡的,看似无心无情,实则沉沉地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落寞。
  宁鸢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上前,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时妄闻声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微闪,随即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倒是跑得快。”
  宁鸢听着这语气,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带着点埋怨?还带着点……委屈?
  他诧异地看着时妄,忍不住道:“这里很危险,恐怕会有仙门的人。我刚解决完,赶快走!”
  然而时妄却不急着动,反倒往前一步,站得离他更近了一些,眼神微沉:“我以为你跟他走了。”
  宁鸢微微一滞,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他挑眉,目光带着几分揶揄,“你还怕我真回去继续当他师父?”
  时妄冷哼一声,神情不耐,偏过头去:“你爱当不当。”
  但宁鸢看得分明,他握着点心纸包的手指收紧了一些。
  这人,嘴硬得很。
  宁鸢懒得拆穿,只是目光一扫,落在他手里的点心上,随口道:“这是你买的点心?”
  时妄低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等太久,凉了,不好吃了,我再给你买。”
  “还能吃啊,”宁鸢接过,拆开纸包,随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嚼,“挺甜的。”
  他慢吞吞地嚼着糕点,目光却始终落在时妄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时妄明明可以独自脱身,却还是在这里等他。
  风吹过廊下灯笼,市集烟火氤氲。时妄站在微光之下,眉目清冷,衣不染尘。
  宁鸢舔了舔唇,觉得嘴里甜得发腻,可心头,却泛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温热。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咬着点心,正准备再揶揄时妄几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听就修为不低。
  宁鸢警觉地抬眸,和时妄对视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人一同躲进了街边一处昏暗的角落。
  两道熟悉的身影霎时出现在街道另一端。
  宁鸢一眼便认出,那身银铠沉沉、气势骇人的高大身影,正是薄暮冥,而他身侧并肩而行的那人……则是方才才把他关进禁室的徒弟阿临。
  两人步伐不快,之间的氛围却剑拔弩张,看上去随时都可能拔剑相向。
  宁鸢微微挑眉。
  哦?这俩果然凑到一起了。
  他心下虽疑惑,却没有贸然露面,而是安静地缩在阴影中,打算看看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跑了!”
  徒弟阿临按住耳朵,片刻开口,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人的传音,语气中透着一丝恨意。
  薄暮冥顿住脚步,目光陡然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阿临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讥讽的笑意:“还用我重复一遍?你的主人、我那尊敬的师父,跑了。”
  “那你派人传信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传信的时候他还在!你和我吵有什么用?赶紧去把人找回来吧!”
  薄暮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眸色森冷得骇人,下一瞬,他猛地抬手,一把掐住了阿临的脖颈!
  “你自己没能力找,全都指望我来?”
  “是啊,我就是没能力,你找不找嘛!”阿临像癞皮狗一条,任薄暮冥拎着,身边的仙门弟子想要上前帮忙,也被他挥手叫退,“宁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薄暮冥沉声低喝,指节泛白,力道丝毫不留情,“好端端的人跑了,我还没找你要人,你还有脸怪我?别忘了,若不是我护着他,他早就被你那些仙门走狗逼得走投无路了!”
  阿临被他狠狠按到墙上,脖颈间传来窒息感,但他非但没有惧意,反而嗤笑了一声,眼神像淬了毒。
  “你护着他?”阿临语气微讽,喉咙被压得发紧,但还是强撑着笑道,“是护着,还是害得人受了重伤,让时妄有机可乘?”
  薄暮冥神色陡然一变,眸底划过一丝晦暗,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阿临冷哼一声,猛地抬手,一道凌厉的灵气自袖中疾射而出,直逼薄暮冥的颈间!
  薄暮冥察觉到了,眉头一皱,松手的瞬间顺势一侧身,堪堪避开,冷声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地痞流氓,终究上不得台面。”
  “彼此彼此,”阿临咳了一声,揉了揉脖子,目光带着几分戏谑地盯着他,“合作归合作,我不想和你拌嘴。还有,我劝你最好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薄暮冥目光微沉。
  阿临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
  薄暮冥眸色一凛,隐忍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想和我争?你也配?”
  “当初是你先背刺他的,我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你才不配!”
  两人气氛一瞬间冷到极点,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杀气在彼此交锋的目光中翻涌,下一瞬便可能拔剑对上。
  不知是碍于什么,他们终究没有再动手。
  气氛紧绷至极,最终还是被二人各自的算盘强行压了下去。
  薄暮冥冷冷地收回手,目光警惕地盯着阿临,而阿临也没有继续挑衅,只是整理了一下被掐皱的衣领,轻轻一笑。
  两人最终交换了一些信息,压下怒火,甩袖离开。
  街角的阴影处,宁鸢看完一场好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感叹道:“还挺刺激。”
  “就是没真打起来,可惜了。”
  时妄侧目看他:“你还挺享受?”
  宁鸢冲他挑眉,耸了耸肩:“他们狗咬狗,关我什么事?”
  时妄面无表情,低声凑近他耳边:“可你才是他们争的‘骨头’。”
  宁鸢:“……”
  宁鸢和时妄一前一后地走着。路上,气氛沉闷得要命。
  宁鸢一开始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直到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时妄一直没说话。
  这人真吵起来嘴巴比剑还利,连打架的时候都不忘讽刺他两句,如今却一路沉默,脸色还黑得像挤一挤便能滴出墨来。
  ……有情况。
  宁鸢扫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了?从刚才出来就一直这副表情。”
  时妄终于有了反应,他嗤笑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没发觉吗?”
  “发觉什么?”
  “你的后路真是多得很啊。”
  宁鸢皱眉,听出他语气里的情绪,语调也不自觉地沉了几分:“什么后路?我连前路都迷茫,哪儿来后路。”
  时妄侧眸看他一眼,目光深沉,眼里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压抑的寒意。
  “你的徒弟,你的手下,”他的声音淡淡的,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个为了你争得不可开交,谁都想保护你,谁都想掌控你。倒是我……”
  他轻笑了一声,眼底泛起一点自嘲,“无路可走。”
  话音落下,四周的声音都像是一瞬间安静下来了。
  宁鸢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侧头看着时妄,目光微微一冷,语气中透着压抑的怒意:“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没有在拼命夺回自己的力量,而是在享受这种局面?”
  “你觉得我是什么,窑.子里的小.倌?非要委身于人才能活下去?”
  时妄一怔,显然没想到宁鸢会这么理解他的话。
  他眉心微微皱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语气顿时收敛了一些,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宁鸢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语气毫不客气地逼问:“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这番是所为何事?别莫名其妙发脾气,还怪到我头上。”
  他的眼神冷漠,语气锋利,像是一把利刃,不给时妄任何回旋的余地。
  时妄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宁鸢说得没错。
  他刚才的确是在无理取闹。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宁鸢的过去里,有太多纠缠不清的人。徒弟、旧部,仙门、魔族,都有一堆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或算计着,或窥探着——可他呢?
  可他时妄,从头到尾,仙途寂寞。
  他不想比较,也不想被置于那些人之中,可他嫉妒的发疯。
  但这话,他没法说。
  说出来,未免显得太狼狈了。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宁鸢,最终收敛了所有情绪,冷着脸,不再开口。
  宁鸢见他这样,心里更是烦躁至极。
  “行吧,既然没什么可说的,就别站着恶心我了。”
  他甩下一句,率先迈步往前走去,带着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