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时妄低头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是一片湖泊,包容着少年所有的棱角、所有的防备。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宁宁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
  “没关系,哥哥懂你。”
  “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宁鸢的眼睫狠狠一颤,鼻尖微微发酸,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的懂他,更不会有人愿意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他喉咙发紧,死死地抓着时妄的衣襟,嗓音哑得几乎听不见:“……骗人。”
  “你也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的指尖抓得那么紧,像是要拼命留住什么,眼里藏着近乎偏执的绝望。
  他怕,怕自己又一次被抛弃,怕自己再一次相信之后,又被狠狠撇下。
  时妄闭了闭眼。随即,他低下头,郑重地吻了吻少年的额头,语气轻柔而坚定:
  “不会了。”
  “哥哥再也不会欺骗、不会离开宁宁了。”
  宁鸢瞪大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撕心裂肺,他只是死死地抱住了时妄,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肩膀微微颤抖,低低地呜咽着,像是一只终于找到归宿的无脚鸟儿,带着害怕,带着委屈,带着这一路上积攒的所有压抑的痛苦,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
  时妄只是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掌心轻轻地覆在少年的背上,耐心地安抚着他,像是在告诉他:
  你可以哭。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第40章 犯贱
  宁鸢正百无聊赖地倚在茶馆门槛上, 腿翘得老高,整个人懒洋洋地半靠着门柱,悠哉悠哉地看戏。偶尔还顺手抓几片茶叶丢进嘴里嚼, 那清苦的涩味也能打发他无处安放的闲暇。
  一声细微的动静从巷子里传来,他扭头那么一瞟, 就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正围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那少年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破旧的书,像是护着什么宝贝似的, 任对面人怎么嚷嚷, 他也只是咬着唇, 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呦, 小白脸还敢瞪我们?”
  “看看你这小手,真是细皮嫩肉的,你是不是被哪家富婆包.养的啊?”
  两个流氓一唱一和, 表情里写满了饥.渴。
  少年依旧抿着唇, 脸上虽没什么表情, 但那泛白的指尖昭示着他的怒意早就在胸腔里翻腾。只是碍于什么原因,他生生忍着。
  宁鸢看得颇有兴致, 一边咬断茶叶的梗, 一边似笑非笑地眯起眼。
  他将嚼烂的茶梗往旁边一吐, 声音带着点吊儿郎当:“哟, 这么好欺负?”
  那几个流氓闻声回头, 瞧见宁鸢,登时脸色一沉:“少多管闲事!”
  宁鸢挑挑眉,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偏要管。”
  话音未落, 他指尖轻弹,一粒小石子破空而出,直击其中一个地痞的手腕。那流氓本就抓着少年没放, 这一下吃痛,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少年乘机抽身而出,退至一旁,警惕地盯着他们。
  “赶紧滚。”宁鸢像教训自家小厮一样,挥挥手打发着流氓们,神情慵懒。
  流氓愤愤不平,但一看这人不好惹,身上还有佩剑,真要闹起来只怕后头还有大麻烦,只得悻悻地骂骂咧咧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巷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少年默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起头朝宁鸢这边看了一眼。
  宁鸢笑吟吟地踱过去,故意伸手在少年头顶揉了揉:“好了,别瞪着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少年皱着眉退开半步,捧着那本旧书,似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表情依旧淡漠,却在听见“帮你”两字时微不可察地别了下头。
  宁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道:自个儿果然还是爱掺和这种场面,比看大戏带劲儿。今日这无聊难得多了一分趣味。
  他拍拍衣摆,悠哉地回到茶馆门口,还顺手招呼伙计:“再给我续一壶茶,顺便弄点儿点心来。”随后又侧头瞥了一眼那少年,笑得像只猫:“既然我救了你,别客气,一块儿过来坐吧?”
  少年皱着眉看了看他,沉默片刻,终是垂眸敛下眼底那点倔强,轻轻“嗯”了一声,脚步却仍有些迟疑。
  宁鸢勾起唇角:“别瞅我,看戏。好好的戏看一半,可不值当。”
  瘦削的少年还站在原地,头微微垂着,好半天,他才轻声道:“……谢谢公子。”
  “啧,”宁鸢微皱眉头,“你怎么回事,被人欺负也不还手?”
  少年垂眸,过了片刻才低声道:“他们人多。”
  宁鸢甩了甩衣袖,瞧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突然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结果肩膀底下全是骨头,连点肉都没摸着,顿时让他皱起了眉:“你怎么瘦成这样?一天吃几顿饭?”
  少年声音很轻:“一顿……或者不吃。”
  “你没地方去?”
  “嗯。”
  “嘶,”宁鸢暗自咂舌,心里顿时生出一点“欺负老实人”的恶趣味,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多一个人跟着似乎也挺有趣。
  他唇角一勾,语气随意得不得了:“要不然,以后跟着我混吧?”
  他原本就随口一说,没想过对方真会答应。哪知少年微微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犹疑,却终究轻轻地“嗯”了声。
  宁鸢挑眉,心说这小子也太听话了点。
  一时脑海里还浮现出自己从前捡过的某个人影,旧日投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竟让他莫名出了会儿神。
  那个人是谁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算了。
  翌日清早,宁鸢无聊地晃到茶馆门口时,一眼就瞧见那少年正乖乖地立在那里,怀里依旧抱着那本破旧的书。
  看着他过来,少年抬头:“公子昨日说过,让我跟着。”
  “你还真来了?”宁鸢有点意外,绕着少年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笑得促狭,“你这也太听话了吧?”
  少年不接话,仍是安静地站着。
  看他那乖顺的模样,宁鸢心头那股想逗弄人的恶趣味更浓了。
  他抬手,勾住少年的下巴,调侃:“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怜字,怜爱的怜。”
  “小怜啊,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名唤小怜的少年被他那样勾着下巴,瞳仁微动,却只是轻轻别开脸,低声道:“公子取笑了。”
  看他脖颈间浮起淡淡一层薄红,宁鸢觉得心里好像被挠了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随意一抛,丢进小怜怀里:“拿去买吃的,别哪天饿死了。”
  小怜愣了愣,终归是伸手接了下来,指尖微微攥紧,似乎对这点银两有些不知所措。
  接下来几日,小怜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他话不多,总是低头翻那本旧书,要么就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只等宁鸢发号施令。
  宁鸢瞧着他老实得跟只小狗似的,心里时不时就想逗一逗,一会儿让他跑腿买个吃的,一会儿又塞给他新衣裳让他换上,自己则一副“有钱有闲好心人”的姿态,肆意欣赏少年那局促又不得不听从的模样。
  傍晚,宁鸢正带着少年闲晃,意外碰到了一个人——他眯了眯眼,似有顾虑。
  他和时妄原本就有过节,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为什么总要跟着他,却不动手。
  宁鸢瞧得出来,时妄神情古怪,像是在忍着什么。
  这家伙居然没当场找麻烦,不符合他以往那性子。
  倒也罢,自己又正懒得应付。遂也懒洋洋地挥挥手,算是送客。
  而小怜从头到尾都把头垂得很低,一声不吭,显然在极力回避与那人的目光对上。
  宁鸢将扇子往肩上一搭,微微眯眼,扫了少年一眼——他表面看似平静,实际上指尖攥书的力道已经能把书皮快要捏皱。
  “走吧,先去吃点好的。”不过随口一句话,小怜立马乖乖跟上,一句话都不问。那副温顺得近乎无害的模样,真真把宁鸢逗得心里直痒。
  “又捡到个小麻烦啊……”宁鸢在心里咕哝,却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很久以前似乎真有“捡人”的经历,神色在灯火的掩映下,莫名多了几分怔然。
  这一次,会与那过去的故事稍有不同吗?
  他看向身后跟着的少年,轻哼了一声,心道:不管怎样,先让他跟着吧。打发闲时、解个闷,也算有意思。
  街头巷尾,总能看见宁鸢带着小怜晃悠的身影。
  早晨在茶肆里闲坐,午后就跑去赌坊门口看热闹,夜晚再找家灯火通明的小酒馆要两杯浊酒,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每回有人问起两人是如何相识的,宁鸢总是懒洋洋地甩着扇子,一句“偶然救的穷小子”就给糊弄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