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孟莳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宁鸢脸上。他必须承认,在过去很长的日子里,宁鸢的豁达与乐观,像一抹暖阳,透过层层阴霾,投进他的心里。
  他本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可是现在这人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去,却没有再出言责备。
  傍晚,宁鸢捡来一些柴火,升起了篝火。他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着从溪流里抓来的鱼,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经常偷跑到村口的树上睡觉,结果牛都被我放丢了,后来被大司命……呃,后来被村长发现,揪着我耳朵骂了一个时辰……”宁鸢一边说,一边笑得肩膀直抖。
  孟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并不习惯这样漫无边际的聊天,可宁鸢的轻松和快乐,竟让他也觉得这片刻的时光弥足珍贵。
  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宁鸢的眼睛被映得亮晶晶的,他忽然抬头看着孟莳,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道子你呢?”
  孟莳微微蹙眉:“什么?”
  “你小时候是不是规规矩矩的?就像现在一样。”
  孟莳的眉眼在篝火映照下更显冷然,她低声道:“我小时候都在修炼,没时间胡闹。”
  “啧啧,想想也是,真无趣,”宁鸢摇了摇头,咬了一口烤鱼,嘟囔道,“你这样的人,活着可真累。”
  孟莳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注视着跳动的火焰。
  他活得确实很累。
  从小到大,他都被教导如何成为一个完美的修士,如何摒弃杂念,如何在道途上孜孜不倦。
  走到如今......
  被仙门追杀,被昔日的同门唾弃,被世人诬陷成魔族叛徒……变作女身,与一个曾经对他恨之入骨的死对头一起亡命天涯。
  若是往日的自己知道,一定会觉得荒谬至极。
  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夜风轻轻吹过,火焰微微晃动,映得宁鸢的笑容都变得朦胧起来。
  孟莳忽然想,他为何还能笑得这样坦然?明明也是被通缉之人,明明本应被这世间逼入绝境,可他却仍旧能如此无忧无虑地烤鱼,随口胡诌一些旧时趣事,仿佛一切都无足轻重。
  或许,他从来都不懂宁鸢,也不曾真正看透过这个人。
  他忽然觉得,这场逃亡,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清晨的山间,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露水凝结在草叶上,泛着光。远处的溪流潺潺,风声拂过树梢,带来鸟鸣与草木的芬芳。
  孟莳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昨夜他休息得并不安稳,梦中似有纷乱的影子交错,直到晨光洒落,方才将那些不真实的梦境驱散。
  他坐起身,调整了下气息,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宁鸢。
  宁鸢正蹲在一片花丛前,专注地逗弄着一只小鸟。
  翅膀受伤的小东西,羽毛湿漉漉的,看上去狼狈不堪。它微微颤抖着,缩在草叶间,显然是因昨夜的风雨受了伤,飞不起来了。
  宁鸢动作轻缓地探出指尖,碰了碰小鸟的羽毛,小鸟瑟缩了一下,仍是没有挣扎。
  “别怕,小家伙。”他低声安抚,手指细致地拂过它的翅膀,神情专注而温柔。
  晨光落在宁鸢的身上,淡金色的光辉透过树梢,洒落在他微显凌乱的衣袍上,连那双满是旧伤痕的手指都显得剔透漂亮。
  孟莳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竟是移不开了。
  从前,他只觉得宁鸢是个不着调的人,做事随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连逃亡都能像郊游一样怡然自得。然而,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宁鸢身上藏着一种珍贵的东西。
  即使身陷绝境,即使被全天下追杀,他依旧能蹲在花丛中,认真地照料一只无足轻重的小鸟,眼神干净,仿佛遭受的苦难都不曾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他是怎么做到的?
  孟莳的眉眼间的冷峻微微松动。
  察觉到身旁的气息,宁鸢抬起头,看到孟莳站在那里,笑眯眯地问道:“嗯?怎么了?”
  晨光映在他的眼底,漆黑的瞳孔里像是揉进了一抹金色的光。他的笑容懒懒的,带着几分清晨的慵懒,像是刚睡醒的猫。
  孟莳沉默了一瞬,随即微微侧开目光,垂眸道:“没什么。”她嗓音略显不自然,仿佛在掩饰什么。
  宁鸢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揶揄,但没有追问,低头继续逗弄小鸟。
  “它翅膀受伤了,暂时飞不了。”他随口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给它找了点药草,等恢复了,它就能自己飞走了。”
  孟莳淡淡地“嗯”了一声,仍旧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到那人身上。
  阳光洒落,花丛微微摇曳,晨露晶莹剔透,一切都静谧而温柔。而宁鸢的身影,竟与这一切相融得如此自然。
  孟莳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轻轻浮动。
  或许……能再多留一会儿。
  第31章 小魔头
  山间弥漫着薄雾, 遮掩住远方的山门。宁鸢披着一件淡色外袍,步伐轻盈地走在时妄身侧。虽心中万般抗拒,他却没有迟疑。
  他并非不知此行凶险, 但他如今换了容貌,旧日恩怨皆藏于一张假脸之后, 他已不再是那个恶名天下的魔尊宁鸢,而只是丁圆。无名无姓, 无人识得。
  清虞宗的大门仍如往昔般巍峨肃穆, 门前的仙鹤矗立, 凛然不可侵犯。时妄的目光掠过那些曾经熟悉的雕纹, 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陌生之感。
  往昔多少次,他自此门进出,白衣清雅, 风华正盛。如今再度归来, 却是满身尘土, 遭万人唾弃。
  宁鸢不着痕迹地瞥了时妄一眼,对方的脸色不大好。
  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道子?”
  清朗的嗓音带着惊讶, 可不过一瞬, 那人便顿住了, 语气微微一冷:“……不, 现在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你了。时妄。”
  京家姐弟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复杂。
  “你为什么回来?”京清阳沉声道,语气不善, “整个仙道都在通缉你,你竟还敢踏入清虞宗?”
  “你可知道,在掌门的名册里, 已经没有了你这个弟子。从你被定为魔头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被从清虞宗的弟子名录中剔除了。”
  时妄闻言,瞳孔微缩,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他低声问道。
  京容与叹了口气,摇头道:“掌门说,这是为了保护宗门声誉。仙门已经联合发出绝杀令,如果你不想拖累清虞宗,最好赶紧离开,不要让他们找到你。”
  宁鸢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未变。
  ——他们并未认出他。
  清虞宗如旧,可如今,他和时妄竟站在门外,成了不被承认的存在。
  京容与的目光落在宁鸢身上,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善:“这位是……?”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隐隐带着警惕:“如今还能与你同行,倒是胆子不小。”
  时妄眸光微沉,挡在宁鸢身前,语气冷淡:“这是我徒弟,和此事无关。”
  “徒弟?”京清阳奇了,“竟有人能让你收徒。”
  “这件事牵扯太深,不是你们二人可以解决的。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仙门也没有你的位置。”京清阳接着道。
  “道子,我们曾经信任你,”京容与冷冷道,“可现在你身边的人,或许都已经是魔族奸细。”她的眼神锐利,仿佛要刺透宁鸢的伪装,“你确定,他是站在你这边的吗?”
  宁鸢哑口无言。
  倒是时妄挡在他面前,语气坚定:“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京容与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
  “你们走吧,我只当你们没来过。”京清阳道。
  清虞宗无法向他们敞开大门。两人被拒之门外,只得沿着偏僻的小道离去。
  夜风拂过山巅,山道幽静无声。
  时妄立于山顶,静静望着远方巍峨的宗门。曾几何时,他将这里视作毕生的归宿,视作信仰,如今却成了外人。
  “清虞宗……竟然会剔除你的名字。”
  宁鸢从未见过时妄如此落寞的模样,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眼目睹高高在上的昔日死对头,会在他面前掉落一地的光环。
  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时妄,清虞宗不过就是一个宗门罢了。”
  “真正的正道,不在门派的规定里,而在人的心中。”
  他看向时妄,语气平缓而笃定:“你自己,就是真正的道。”
  时妄微微一震,蓦然转头看向他。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人如此告诉他。
  曾经,他以为宁鸢只是个心思难测的家伙,是个无赖、狡诈、与他势不两立的魔头。可如今,在这漫天夜色中,他却成了唯一站在自己身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