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短短三月, 连下十二城,寒铁弓一张一弛, 东辽七位大将殒命。
  敌营哨兵远远望见“裴”字帅旗, 腿肚子先软半截。
  顾怀玉与他,一个前线征战, 一个后方坐镇,二人聚少离多, 唯有攻下一城,才能挤出几日相处。
  这日, 云内州最后一城告捷,这块被东辽割占七十年的疆土, 终于重回汉家之手。
  中军帐内,顾怀玉端坐主位, 左右文武分列而立。
  众人目光皆凝于沙盘上那条绵延数百里的运粮线——
  大宸连取十二城,战线拉长,粮道纤细如蛛丝, 承载百万雄师已是岌岌可危。
  “报——”
  亲兵疾步入内,“裴元帅到!”
  帐帘掀起, 裴靖逸大步迈入, 甲胄上的血迹还没干透,却在踏入军帐的刹那,目光灼灼地锁住主位之人。
  顾怀玉单手支着下颚, 睨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吩咐:“赐座。”
  裴靖逸大半个月没见他,想他想的要命,毫不避讳朝主座方向飞了个吻,清晰地发出“啵”的一声。
  帐内武将们个个想笑又得强忍着,不敢在这严肃场合笑出来。
  如今裴靖逸爬上相爷的床,成了明晃晃的“宰执夫人”,那镇北军岂不都成了宰执的小舅子?
  能跟相爷把关系攀得更近,这些行伍出身的汉子们哪有不愿意的?
  唯有韩鼎扶着额头长叹一声,既痛心自家儿郎不知检点,又忧心这“狐媚惑主”的名声传出去有损元帅的威名。
  裴靖逸一屁股坐下,侧着身子大喇喇地望向主座,“相爷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瞧着您瘦了。”
  顾怀玉淡淡“嗯”了一声:“本相日夜为战事忧虑,睡不着觉。”
  “我也睡不着觉。”裴靖逸说得是实话,当着满帐文武的面,又堂而皇之地补了句:“想相爷想的。”
  顾怀玉早已习惯他这般没个正行,但这般明目张胆地放肆,着实让帐中为数不多的文官们心头一刺。
  谢少陵霍然起身,眉峰紧蹙:“裴元帅若有时间说这些闲话,不如多为相爷分忧。”
  坐在他身侧的沈浚微微颔首,顺势补刀:“元帅若是真心担忧相爷玉体,更该在前线奋勇杀敌,早日平定战事。”
  这话落在武将耳里可不中听。
  三个月连下十二城,裴靖逸马不停蹄,哪有半分迟疑?破城后连庆功酒都撤了,一心杀敌,这还不叫替顾相分忧?
  金鸿铁了心要做“宰执的小舅子”,起身粗声粗气道:“你们凭啥说裴元帅?你们整日在顾相身边伺候,没得顾相垂青,这能怪得了俺家元帅?”
  裴靖逸递一个赞许的眼神,好小子,没白提拔你。
  谢少陵不急不躁地拂了拂衣袖,从容道:“我等在相爷身边,亦是为相爷效力,我在枢密院督办粮草,沈大人执掌军报文书,皆恪尽职守。”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只是无人似裴元帅这般放肆。”
  “那俺们元帅为相爷效力,能跟你们一样吗?”
  金鸿嗓门洪亮,话说得直白露骨,“咱们元帅可是……”
  话到嘴边又生生刹住,但帐中众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满座将领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裴靖逸这是一个人效两份力,战场上一份,罗帐里一份,可不就是与众不同?
  谢少陵到底少年郎,脸皮子薄,顿时面红耳赤,欲言又止。
  “金都头是想说——”沈浚面带浅笑,不急不缓地接过话头:“裴元帅恃宠而骄吧?”
  他目光转向顾怀玉,意味深长地道:“相爷将裴元帅宠得无法无天了。”
  顾怀玉心说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裴靖逸分明是自个儿宠自个儿,变着法儿为自己谋福利,关他何事?
  裴靖逸大喇喇地往椅背上一靠,扫过看不顺眼的沈浚,“沈大人真是慧眼,裴某确实很得相爷的宠。”
  他故意拖长声调问道:“但至于'骄'?有吗?”
  沈浚看着他这副嚣张模样,哪一处不是“骄”字的最好诠释?他幽幽道:“裴元帅可听过那句诗:'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帐中霎时一静。
  沈浚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裴元帅如今年岁也不小,还能在相爷面前……得宠几年?”
  话说得绵里藏针,暗讽裴靖逸以色侍人终有色衰之日,又暗示武将生涯短暂,迟早死于非命。
  裴靖逸望向主座的顾怀玉,意味悠长问:“我能得宠几年,是相爷说了算吧?”
  顾怀玉眸光微冷,自家的狗自己怎么教训都行,哪容得外人说三道四?
  “沈浚。”
  这一声唤得极冷,帐中霎时鸦雀无声。
  他坐在的椅子里,举着手中的军报翻阅,慢条斯理地道:“本相的人,轮不到旁人置喙。”
  说到此处,他才抬眸,目光扫过沈浚苍白的脸色,“大帐是讨论军务的地方,不是给你们谈风论月的。”
  这话说得实在偏袒,谈风论月的岂止沈浚一人?
  裴靖逸心里美得直冒泡,半个月没碰过小玉大人的身子,此刻被他一句话勾得心潮翻涌。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恨不得立刻搂着顾怀玉回帐歇息。
  “相爷。”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沙盘前。
  军务上的事他早已成竹在胸,来前便想好了对策,他在沙盘上利落点过几座城池:“我军深入东辽腹地,不宜再带百万雄师。”
  他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锋利的轨迹:“我决议率三十万镇北军继续北上,厢军与蕃兵留守已夺城池。”
  “一防东辽反扑,二可减轻粮线压力,三能加快行军速度。”
  这番话干脆利落,方才还嬉皮笑脸的人,转眼便恢复了杀伐决断的元帅本色。
  只是他一双深邃的鹰眼时不时往主座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顾怀玉可太清楚了。
  顾怀玉对这个决议并无异议,若换作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断。
  只是……
  他若有所思道:“如此一来,镇北军与后方脱节,孤军深入东辽,险。”
  裴靖逸朝着他抱起手臂一笑,“相爷放心,三日一烽火,一夜两鼓声。”
  帐中老将们纷纷点头,这是军中最高规格的联络信号,意味着前锋与后方将保持最紧密的呼应。
  顾怀玉点头应允,“本相准了。”
  军议既毕,便该轮到“谈风论月”了。
  帐中武将们极有眼色地告退,连方才被训斥的沈浚也沉默起身,随着众人退出大帐。
  唯有谢少陵仍立在原地,做一根扎眼的钉子。
  裴靖逸手臂已经半抬起来准备搂人,却被这碍事的兔崽子打断,“谢大人还有军务要禀?”
  谢少陵眼睫轻颤,少年人乌黑澄澈的眸子直直望向顾怀玉,他强撑着扯出个笑容:“粮道新到的三十万石军粮……下官想请相爷过目调度文书……”
  粮草调度本就是他分内之事,何须在此请示?
  顾怀玉揉了揉眉心,坐直身子道:“本相不过目了,信你便是。”
  谢少陵仍钉在原地不动,执拗地继续道:“下官还有事要禀,云内州马队调拨、驿站换乘、桥梁修缮,还请相爷定个章程。”
  裴靖逸也不打断,自顾自地解起甲胄,玄铁护腕“铛”地落在案几上,胸甲系带被一根根扯开——
  云内州方才平定,城中尚有残兵游勇,此刻又是青天白日,哪是元帅卸甲的时候?
  这卸甲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顾怀玉指尖轻点额角,“依照旧例办,有变故再来禀。”
  “铛——”
  又是一声脆响,裴靖逸将肩甲随手抛在椅上,半笑不笑地瞧着谢少陵。
  谢少陵岂能不明白他催促的意思?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终是踉跄着行礼:“下官告退。”
  帐帘刚落下的瞬间,裴靖逸已俯身将顾怀玉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转进屏风后的内室。
  顾怀玉额角隐隐作痛,后背陷入锦被时,眉尖还蹙着几分不悦。
  裴靖逸单膝跪在榻边,俯身用两指轻轻捏住他清瘦的脸颊:“小玉大人跟我共处一榻,还惦记着那个兔崽子?”
  顾怀玉仰躺在锦绣堆里,轻叹一声:“他毕竟……”
  “毕竟什么?”裴靖逸低头在他唇瓣轻轻啄了一口,不怀好意地追问:“毕竟年纪轻?毕竟生得俊?”
  顾怀玉稍怔,如实道:“毕竟是国之栋梁。”
  裴靖逸不轻不重地咬住他的下唇,泄愤似的用犬齿磨了磨,“小玉大人整日为国事操心,何时为自己担忧?”
  说着,他掌心在那柔韧臀上轻拍一记。
  顾怀玉再迟钝也明白其中暗示,一双剔透漂亮的眼眸定定凝视着伏在身上的人。
  裴靖逸被他看得心头火起,熟稔地挑开他腰间玉带钩,将那根刺绣锦缎腰带缠在掌心,凑到他耳边道:“初见那日,小玉大人便赠了你的一条腰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