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顾怀玉听他说了一路废话,总算等来一句正经话,便抬手在他发顶拍了拍:“不错。”
  元琢颔首一笑,再抬头时已是顾怀玉眼里的好弟弟,乖顺的半个儿子,“朕回宫批折子了,卿好好保重。”
  说罢,他转身步伐踏得沉稳有力,路过裴靖逸身侧,他抬眸瞥了一眼,那目光如淬寒冰。
  裴靖逸舌尖抵着上颚,轻轻啧了一声。
  书房里,桌案上的乌木匣子里,谛听密报已经整整齐齐地摞好等顾怀玉处置。
  顾怀玉施施然地坐进熟悉的太师椅,见他还杵在门口,头也不抬地问:“还没看够?”
  裴靖逸反手合上房门,靴低踏着轻松愉悦地节奏走近,“相爷与陛下情深义重,我瞧着好生羡慕……”
  顾怀玉垂眸瞧着送来的密报,“你也可以。”
  “嗯?我也可以跟相——”
  “你也可以跟陛下情深义重。”
  顾怀玉从密报里抬眼,似笑非笑地敲打:“陛下如今孤立无援,裴将军此时投诚,便是天子唯一依仗。”
  裴靖逸被他说的那句话恶心到了,手臂撑在案边俯身看他,“相爷为何要气我?”
  “本相有么?”
  顾怀玉指尖拈起一张新的密报,眸光扫过纸面,他神情忽然一滞,“……他还真给啊?”
  裴靖逸凑过去一瞧,只见那纸上是边境送来的密报:东辽派人遣返了这些年抓走的大宸官员,还将岁妆女子和她们生的子女一同归还。
  更惊人的是,随行特使竟呈上了西北养马地的疆域图。
  顾怀玉心里却拿捏不准耶律迟的用意,眉头微蹙。
  但裴靖逸还能猜不到?
  他垂眸盯着顾怀玉的脸,低低嗤笑着说:“外有强敌蠢蠢欲动,家有内患虎视眈眈。”
  再不把这谪仙般的人拿下,怕是要被那群饿狼叼了去。
  顾怀玉将密报搁在匣子外,屈指托着下颚思索,“如今内患已除,朝中已无势力能与我抗衡,接下来,便是解决外患。”
  他满脑子都是家国天下,随手将匣子一推,“该打的仗还得打,东辽送回的人需要接应安置。”
  “让沈浚来见我。”
  裴靖逸见不得阴气森森的沈浚,但此时也知轻重缓急,这种繁琐细致的事,非沈浚莫属。
  他转身出门,随手拦了个小厮,吩咐道:“去,把沈大人请来。”
  哪知沈浚还未到相府,那位年少气盛的状元郎已按捺不住,横冲直撞地闯进门槛,直奔书房而来。
  谢少陵走得极快,宽大的袖摆猎猎作响。
  身后的柳二郎追得气喘吁吁:“谢大人慢些,我这就给您通报——”
  谢少陵脚步不停,大步地冲到书房门前,眼前却赫然挡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裴靖逸正倚在门边,目光慢悠悠上下扫量他一遍。
  谢少陵脸颊沾着尘土,眼圈泛红,与昔日矜贵自持的模样判若俩人。
  他没时间跟裴靖逸周旋,只盯着屋里的顾怀玉,嗓音干涩而固执:“相爷,我有话要说。”
  顾怀玉从密报中抬眼,指尖微抬。
  裴靖逸偏头让开身位,瞧着谢少陵这情绪激动的模样,抛了句:“我在门外面守着,相爷有事喊我。”
  门扇合上的一刻,外头的光线都被隔绝,书房里只余下两人。
  谢少陵如孤鹤般立在房中,眼圈通红,喉结滚动数次,却始终不发一言。
  顾怀玉搁下手中密报,坐起身问:“你是来问《治国论》的事?”
  正斟酌如何解释,却见那少年突然疾步上前——
  “咚!”
  谢少陵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他赤色官袍间,声音闷得发颤:“下官早知《治国论》非秦子衿所作,不怪相爷瞒着我。”
  顾怀玉讶然挑眉,既然不是为这件事,这副像被始乱终弃的委屈样给谁看?
  他伸手去扶谢少陵的手臂,“出什么事了?本相为你做主。”
  谢少陵一把攥住官袍衣角,深吸几口气,仍低着头闷声问:“相爷可记得琼林宴那日……”
  经他提醒,顾怀玉才恍然想起——那日谢少陵在御前求娶“梅公子”的阴谋。
  他不由失笑,顺手揉了揉他乌黑的发顶:“当时打的什么主意?”
  谢少陵突然抓住他的手,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通红的眼眶,抬起脸时目光灼灼如炬:“下官是认真的。”
  他拽着顾怀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少年单薄胸膛下,那颗心正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此心……”谢少陵直视他的双眼,嗓音有点颤,却一字一句格外用力,“天地可鉴。”
  顾怀玉的指尖还抵在那剧烈跳动的胸膛上。
  他眯起眼眸,目光在少年通红的眼眶与被自己手掌压皱的官袍间游移。
  鉴什么鉴?
  求娶梅公子的真心?
  他一时不明白其中的关窍,神情里透出一点愣怔。
  直到片刻后,他才骤然抽回手,眉头蹙得极紧,谢少陵竟然也好男风?!
  本相予你解衣推食,你却想解我衣带?!
  谢少陵见他这般反应,脸色霎时发白,却仍固执地仰望着他,“我不敢亵渎您,是听闻裴将军与您……”
  顾怀玉哪能不知裴靖逸会说些什么?他心底惊怒交加,惊的是身边竟有两个好男风的,怒的是谢少陵居然惦记着要娶自己。
  但表面上他神色凝滞,似是在发呆一样,不显山不露水。
  片刻后,他轻缓吐出一口气,眸光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他抬起手,指尖挑起谢少陵微颤的下颚,像是在端详一件上不得台面的珍玩,“本相知晓你的心意了。”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过少年的下巴,“但儿女情长于本相不过锦上添花,本相若真看重你,从不是因你的爱慕之心。”
  谢少陵的呼吸猛然一滞,盯着他的双眸,一动不动。
  “你若真想得本相垂青,便拿出你的本事来,替本相去做几桩实实在在的大事。”
  顾怀玉说到此处,凑近他的耳边漫不经意地吐字:“届时本相自然会鉴定,你这片‘天地可鉴’的心意,到底值不值得本相多看一眼。”
  哪个少年郎听到心上人这番话能不打鸡血?
  谢少陵胸膛仿佛被灌了烈火一般,热血沸腾,连眼圈的红都褪了几分。
  他用袖子狠狠地抹一把脸颊,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顾怀玉,“下官这就去枢密院!定叫您亲眼见我心意!”
  第80章 “相爷的真好看,物随其主,……
  裴靖逸抱臂倚在门边, 瞧着谢少陵来时眼眶通红、走时斗志昂扬的模样,不由挑眉——顾怀玉这人,真是坏透了。
  他侧眸往书房内一瞥, 只见那人仍端坐案前翻动密报,连头都未抬, 却似头顶生了眼睛般,忽地开口:
  “裴将军, 败坏本相清名, 该当何罪?”
  裴靖逸也不进去,就这么瞧着他, “相爷当朝说我不能人道,我不过自证清白。”
  稍顿一下, 他低头唇边衔一抹笑,“如今满朝皆知, 我不是不行,是只对相爷硬得起来。”
  顾怀玉抬眸睨他一眼, 嗤笑一声,“歪理邪说。”
  裴靖逸说的可不是歪理邪说, 是客观事实。
  他没抬头,高耸的眉骨下眼眸幽深,目光如有实质般在顾怀玉身上流连, 不知在想些什么念头。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浚一袭官袍整洁, 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反手就将某个碍眼之人关在门外。
  他转身伏拜,广袖垂落如优雅,“下官见过相爷。”
  “起来。”顾怀玉直接递过密报, “看看这个。”
  沈浚双手接过,目光快速扫过纸面,不过瞬息之间,他眼中已闪过数种算计,俯身低声问道:“相爷如何看待?”
  顾怀玉指尖轻点额角,语气坦然:“难办。”
  沈浚会意,轻笑一下说:“这些遣返官员,谁能保证没有东辽暗桩?这些人若安排进要害之地,怕是养虎为患。”
  “可若真弃用,叫百姓怎么看?眼看亲人归来却被冷落不用,将来大宸要收复三州九郡,怕也叫人寒心。”
  他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幽光:“不如以'体恤功臣'为由,照发俸禄却暂免实职,三年为期,慢慢甄别。”
  说完,他把密报轻轻放回案上,神色不动,“至于岁妆女……这些女子为大宸求和,如今带着东辽骨血归来,必遭流言蜚语。”
  “想要她们真正融入,只能让清流党中几位出面做表率,为其大张旗鼓地配婚,如此一来,不但可安百姓之心,也可借机收拢清流。”
  沈浚低头,语气恭顺地问:“不知相爷意下如何?”
  顾怀玉对这番谋划颇为满意,点了下颚,“就按你说的办。”
  以往话说到此处,沈浚就该告退,最多再客气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