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众将愣在当场,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青筋暴起。
  那可是顾相啊!
  是让千万武人终于能挺直脊梁的恩人!
  是宁可背负千古骂名,也要为他们这些丘八争一份尊严的人!
  多年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等众人回过神来,那阉人已倒在血泊之中。
  裴靖逸弄清事情原委后,心中已然明白事情该怎么处理。
  正赶巧,赵儒听闻他是顾相面前的红人,竟腆着脸主动设宴相邀。
  酒宴设在宁州最奢华的“醉仙楼”,雕梁画栋,灯火辉煌。
  赵儒是个白面儒生,一身素净长衫,颇有几分清高之气。
  见裴靖逸进门,他先是一惊,这人身形高大,肩宽背阔,几乎遮住了半扇门的光,需要仰着头才能看。
  赵儒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久闻裴将军英姿勃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靖逸压根不还礼,大马金刀地往席上一坐。
  他如同到自家一般随意,抓起筷子就开吃,边吃边道:“男人长得俊有个屁用。”
  赵儒眉头微皱,显然嫌弃他的粗鄙,但仍强撑着客套:“俊有俊的好处,我听闻当年董太师曾想招将军为婿,可见一表人才,终究是……”
  裴靖逸不等他说完,漫不经心地一笑道:“早都拒了,我看不上。”
  赵儒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忍不住讥讽道:“将军眼光真是高。”
  “你不会真这么跟太师说的吧?”
  裴靖逸抓起一块鹅腿,捏在手中仔细地端详,不以为然地说:“我跟他说——”
  “我不能人道,你闺女嫁过来就是守活寡。”
  赵儒一口酒差点喷出来,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下半身瞟了一眼,这么大的块头,竟是个银样镴枪头?
  他勉强压下讥笑,故作惋惜道:“将军如今得顾相赏识,前程似锦,倒也不必在意这些儿女情长。”
  这话终于绕到正题。
  裴靖逸终于看向他,半笑不笑地问:“赵大人请我来不会就为说这些?”
  赵儒立即换上愁苦神色,凑近低声道:“这次厢军闹得动静不小,虽说哗变那会儿我不在场,可我到底是军政主官,怎么也撇不清。”
  裴靖逸用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酱牛肉,“你身为统制竟被下属软禁,革职,永不录用都是轻的。”
  赵儒脸色煞白,慌忙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推过去,“还请将军在顾相面前美言几句。”
  裴靖逸当真一张张数起来,数完将银票揣进怀里。
  他沉思片刻,忽然正儿八经地压低声音,“我有个法子,能把这事无声无息地了结。”
  “当真?”
  赵儒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狐疑道:“可闹这么大,怕是已经……”
  “相爷只需要一样东西。”
  裴靖逸慢悠悠地接过话头,打量着他道:“就在你身上。”
  “什……什么?”
  裴靖逸突然笑起来。
  他夹起最后一块肉,在赵儒逐渐惊恐地注视中细细咀嚼。
  赵儒猛然起身,酒盏翻倒,他终于明白过来,踉跄着往门口逃去。
  才跑出三步,寒光乍现。
  温热的血珠溅了裴靖逸一脸,他用手背抹了抹,将刀搁在桌案,扯起桌布擦擦刀刃。
  赵儒的头颅滚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涣散的瞳孔里还映着裴靖逸的身影——那个高大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
  裴靖逸这大半个月昼夜疾驰,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干这档子事。
  此刻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他仰靠在椅上,一只手扯开裤腰,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方素白帕子。
  那是顾怀玉“送”给他的帕子。
  上等的绸缎还沾着淡淡幽香,裴靖逸将帕子蒙在脸上深深吸气,他喉结剧烈滚动,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急。
  却不知为何,那积压了许久的炽热,就像卡在喉间的鱼刺,怎么都下不去。
  过了半响,他脖颈上青筋暴起,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滚落。
  那方素白帕子早已被揉皱,却仍死死蒙在口鼻之上。
  “……他娘的。”
  他齿隙里溢出一声沙哑的低哑的骂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无奈地闭上眼睛默数道:“十。”
  “九”
  “……”
  第59章 我一直在想相爷。
  浓郁的血腥气在室内翻涌。
  无头的尸身还伏在地上, 眼珠还吊着,死不瞑目地盯着裴靖逸。
  裴靖逸喉结滚动,绷紧的脊背压得椅子吱呀作响。
  他闭眼数到“十”, 浑身肌肉因压抑而微微发颤,可那股蓄势待发的却仍不肯低头。
  “……”
  他蓦地睁眼, 眼底烧着欲念和恼火,一把抽出手, 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一巴掌, 低声自嘲骂道:“你这逆子。”
  “怎么,非得顾怀玉给你数数才肯听话?”
  说罢, 他抓起酒壶仰头灌下,烈酒滚过喉咙, 却浇不灭那股邪火。
  荒唐。
  太荒唐了。
  自己的身体竟不听使唤,非得顾怀玉在场才能……
  裴靖逸越想越头疼。
  他对顾怀玉有欲望这件事本就够糟心了, 现在竟还添了这么个毛病。
  总不能他日真娶个老婆,洞房花烛夜, 还得请顾怀玉在旁边数一数,盯着那张脸他才能起立, 最后还得对着顾怀玉点头才行事……
  光是想象那场景,裴靖逸就浑身不适。
  一来他根本没娶妻的心思,家国未定, 哪顾得上儿女情长?
  二来……
  他蓦地阖眼,低低叹出一口气。
  赵儒唯一说对的一句话, 便是说他眼光高, 高到不该有的地步。
  “砰”地一声,他将酒壶掷到桌上,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脸, 汗液混合着血迹黏腻地沾在脸颊,衬得更为邪气。
  等到那玩意彻底冷静了,他扯下桌布,捡起地上的头颅一裹,出门大步奔着军营的方向而去。
  严峥正与几个旧部围坐饮酒,帐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布包凌空抛来,他下意识接住,被血糊了一手。
  “替罪羊找到了。”
  裴靖逸下颌一抬,示意他打开。
  布包散开,露出赵儒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帐内骤然一静。
  “互殴致死。”
  裴靖逸干脆利落地收尾,“监军酒后失德,辱骂将士,与赵儒起了争执,动手时误伤致死。”
  几个旧部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当兵的杀监军,那是哗变谋逆。
  但若是上面派来的统辖杀了监军,那就是互殴,顶多算个失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夜,裴靖逸便与严峥整装起程,连夜返京复命。
  正值隆冬,血腥味在夜风中被冻成一团死气。
  赵儒的人头装进了封好的冰匣,扎实固定,带回京中,以作顾怀玉交差之用。
  两人跨马出营时,乌压压的将士自发在营门等候。
  他们抬着一筐筐物什,老布裹的干粮、腌菜、鹿角、还有亲手缝制的护膝和棉袜。
  七七八八,竟堆了一地,全是想托裴靖逸与严峥带回京,献给顾相的“心意”。
  一个老将领挡在马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怯,“劳烦裴将军代我们向相爷道谢。”
  裴靖逸回头跟严峥对视一眼,抬手按住缰绳,声音很轻地道:“送顾相礼物就不必了。”
  “他心里装着你们,你们心里也得装着他。”
  话说得很浅,可落在场中百余将士心头,却如铁钉钉进胸骨。
  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先跪了下去。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跪地之声此起彼伏,杂乱却震撼。
  元家的皇帝靠不住,文官的话不算数。
  真正能为他们争口气、把兵当人看的,唯独只有顾怀玉。
  哪怕吃的是天子的粮、领的是朝廷的饷,也不能真把自己当天子的兵。
  关键时刻,要拎得清——
  自己是谁的兵,心里该站在哪一边。
  另一边的京城,年关一过,雪便薄了几分。
  谢少陵勒马于皇城根下,身姿挺拔,干练潇洒。
  去江州时坐着马车离京,归来却已骑在马上,衣袂猎猎,俨然有几分武将的风姿。
  谢府老仆、旧友许鹤声早接了信,一早候在城门外等候。
  等他策马临近,众人竟一时没认出来。
  几个月前,还是京城里翩翩贵公子,舞文弄墨,白净俊俏,颇为惹人注目。
  去了江州一趟再回来,衣袍上尽是沾的风尘,脸颊也被冻得发红,人更是瘦了不少,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连马都未下,朗声抛一句:“我先去相府复命。”
  说罢便纵马而去,衣袂翻飞间露出后腰别着的短匕,全然没有半点文人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