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份渗透力与掌控力,让几名心虚的文官忍不住往后缩了一步,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一众武将,则是看呆了。
  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莽汉,何曾见过这等摄人心魄的美人?
  几个年轻武将只看了一眼就慌忙低头,仿佛多瞧一眼都是冒犯。
  裴靖逸瞳孔的颜色发暗,缓缓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文官,方才还哭天抢地的清流党此刻惨白的脸色。
  他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意——顾怀玉轻飘飘一句话,就让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现了原形。
  但快意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元琢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怀玉,少年天子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太过刺目。
  顾怀玉不甚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今日前来便是来平事的,既然要平事,就得先杀个人来祭旗。
  正好有个现成的。
  “啪!”
  一声脆响,顾怀玉抬手击掌。
  四名铁鹰卫无声无息地从殿外进入,一句话没说,为首者揪住礼部侍郎的发髻,拽着就往玉阶拖。
  “相爷!相爷饶命!”
  礼部侍郎杀猪一般嚎叫,官帽咕噜噜滚落在地,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
  “住手!”董太师大惊失色,刚踏出一步,一个铁鹰卫挡在他身前。
  礼部侍郎见状十指抓着金砖,指甲蹭得鲜血直冒,像头被宰的猪,向殿上的天子呼嚎:“陛下!救命啊!”
  少年天子瞳孔一震,还未来得及开口——
  “砰!”
  第一下,那颗脑袋狠狠砸在玉阶,血花四溅,满殿骇然。
  “砰!”
  第二下,几颗牙齿带血蹦出来,正好滚到董太师脚边,董太师老脸瞬间煞白一片。
  元琢手指死死扣着扶手,指节用力过度泛白,竭力抿住嘴唇,强忍着一言不发。
  “砰!”
  第三下,颅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夹着脑浆喷涌而出,红红白白地溅在蟠龙柱。
  殿中静得落针可闻。
  “砰!”
  第四下,一颗眼珠脱眶而出,“咕噜噜”地滚到秦子衿脚边,带着粘稠的血丝,像一颗诡异的弹珠。
  “砰!”
  第五下,整张脸已成一滩模糊血泥,牙齿混着碎骨洒了一地,连亲娘都认不出来。
  空气中血腥味浓得几乎能呛死人。
  清流党哪见过这种场面?
  几个胆小的文官“哇”地一声吐在地上,有人直接晕死过去。
  鲜血染红了整段玉阶,顺着台阶缓缓流下,在青玉砖上汇成一片鲜艳血泊。
  为首铁鹰卫探了探那血肉模糊的喉咙,确定没有鼻息,向顾怀玉一拱手。
  顾怀玉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擦手,盖棺论定,“周侍郎忠直敢谏,至死不渝,今日殉身于国议,依从国礼,抬下去,封棺厚葬。”
  铁鹰卫拖着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退下,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少年天子盯着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泊,眼底翻涌的情绪远比恐惧更复杂——
  是沉痛的失望。
  顾怀玉目光扫过一众清流党,随手撂了帕子,淡笑问道:“今日不是要议事么?”
  “诸位为何不语?”
  殿中再无人敢哀嚎放肆。
  哭嚎声戛然而止,有人悄悄解下丧服臂缎,有人连忙抹去满脸眼泪。
  那些方才“痛哭流涕、痛陈祖制已亡”的文官们,一个个站直身子,脸上重归肃穆庄重之色,仿佛刚才那群披麻戴孝的不是他们。
  若再哭闹胡搅,怕不是国丧未成,他们就得先入棺。
  皇室宗亲席位上,几位王爷面色惨白。
  不约而同地想起睿帝在位期间,那些不明不白暴毙的兄弟,有坠马的,有心疾发作的,更有在青楼马上风而亡的。
  每一桩悬案背后,都隐约晃动着这位顾相的影子。
  唯有贤王轻叹一声,瞧着顾怀玉,眼底尽是惋惜。
  殿中静了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
  “宰执此举,未免太过。”
  董太师三朝风骨,此刻虽面色灰败,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先向天子一拜,转向顾怀玉,一双老眼精光闪烁。
  “太祖皇帝白手起家,以武定国,亲自定下‘文武分治’之制,不许武官议政,正是深知刀兵不可久握,权柄不可双持,顾相擅改祖制,妄开先例,此举……”
  “既不忠!亦不孝!”
  这六个字如惊雷炸响,在垂拱殿内回荡。
  殿中众人面色剧变,在礼法森严的朝堂,“不忠不孝”这顶帽子一旦扣实,便是自绝于天下士林,永世不得翻身。
  沈浚忽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跪地,一双手极轻地拂过顾怀玉袍摆,一寸寸理顺褶皱。
  殿中一片死寂。
  裴靖逸盯着他的双手目光发沉。
  待沈浚起身,才转向朝堂,温声开口:“闻太师博闻广记,沈某有一事请教太师。”
  董太师知他不怀好意,但不能当场拒绝,只能点头。
  沈浚一拱手,不徐不疾请教道:“当年太祖以一介边军校尉,举兵起义,亲手覆灭先朝山河。”
  “敢问太师,此举可是忠义之举?”
  后人虽尊太祖为开国圣君,千秋功业歌颂不绝,可心知肚明,什么起义?实质就是造反。
  造反,是最不忠不义之举。
  清流党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接这个“请教”。
  但沈浚并未放过他们,语气依旧温和,像极了一个好学的士子:“沈某还有一事不明。”
  “既然太祖乃武将起家,为何在登基之后,却急急设下‘武将不得参政’之制?”
  答案在每个人心头明镜似的——
  那位太祖皇帝,比谁都清楚龙椅是怎么抢来的。
  他怕啊,怕哪天还有个边关武将,学着他的样子走他的老路。
  所以他立祖制、画界限,不是为了江山稳固,更不是为了文武有序,而是为了堵死后人仿效之路,让武将永世无法再登那至尊之位。
  所谓“祖宗之法”,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枷锁。
  清流党一众人面色难看,不忠不义的帽子被摘了,祖宗之法的金身也被打碎,朝堂上短暂沉寂。
  董太师仍不慌不忙,方才被怼得哑口无言的状况仿佛从未发生,他话锋一转,“老夫记得,顾相出身江南顾氏,书香门第,祖上三代皆有进士之名,文脉鼎盛,传承有序。”
  “陛下登基之初,若无顾相主持大局,安抚士林、整顿六部,天下焉得太平?”
  这番话听着倒像是在夸赞顾怀玉,但紧跟着,董太师又道:“顾相与我等虽政见有别,但同为读书人,同为文臣,共饮一江春水,皆以圣人之学为本,以治国安民为志。”
  “此番废祖制、开武议之先例,引发争议,情有可原。”
  “可顾相今日,若仍执意袒护武将,便是割席断交,弃士林于不顾。”
  “老夫斗胆请问顾相一句——”
  “您究竟,是站在读书人这一边?”
  “还是站在武人那一边?”
  这问题犹如淬毒的匕首,直指顾怀玉命门。
  若顾怀玉说“我站武人”,那便成了“背叛士林”,天下士子寒心。
  若说“我站在文臣”,那废祖制之事就再也站不住脚,立场自毁。
  实乃用心险恶。
  沈浚正要开口,顾怀玉抬起手制止,他玉白纤细的手指落在膝盖,不急不缓地轻敲。
  “董太师问本相站在哪一边?”
  忽然一顿,那嗓音里一贯的倦懒轻柔消失,字字干脆利落,铿锵有力。
  “本相是大宸的宰执,自然站在大宸这一边。”
  朝堂上骤然一静。
  董丹虞眼眸蓦然发亮,直勾勾地盯着他。
  清流党众人则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顾怀玉起身宽袖垂落,姿态从容,仿佛在闲庭信步间谈论风月,“董太师说得对,本相确实是江南顾氏出身,若东辽铁骑南下,本相大可收拾行囊,回老家做个闲散文人。”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色微变的清流党人,讥诮地勾起唇角。
  “诸位是不是也这么想?”
  “即便东辽跨过长江天险,占据大宸南北,他们总归需要文人来治理天下,需要文官来维持朝堂运转。”
  “龙椅上换个人坐罢了,诸位照样能戴官帽,领俸禄、继续做你们的‘忠臣’。”
  “至于大宸——”
  顾怀玉语气陡然一沉,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锐利,“至于黎民百姓,至于江山社稷,至于那些被铁蹄踏碎的尸骨、被战火焚毁的家园……”
  “诸位在乎吗?”
  最后一问,掷地有声。
  满朝死寂。
  董太师这位三朝元老,竟像幼儿般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年轻的清流官员们怔怔望着顾怀玉,眼底敌意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震撼、动摇,甚至隐隐地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