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迎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白牙齿:“顾相若是问起来,请诸位如实相告。”
  “就说我——最讨厌被人当狗训。”
  说罢他转身便走,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几个文官眼睁睁看着那帕子烧成灰烬,谁也不敢伸手去捞。
  陈侍郎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觉得炉火的热气陡然变得刺骨,烧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半晌,枢密使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笑:“狂妄!”
  谁都不会去向顾怀玉“告密”,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皇城里的事没有能瞒过相爷的耳目。
  裴靖逸回到府中,吴伯便快步迎上来。
  “将军,金都头刚走,说有要事,您不在,未曾多等。”
  裴靖逸顺手牵马进了庭院,“他那人,事没问三遍是说不出的,改天再问。”
  他正要往前再走,吴伯低声说:“大理寺的聂大人从昨夜就来了,一直在花厅等您呢。”
  裴靖逸眉梢微微一挑,大概猜到聂晋为何事而来。
  聂晋一身靛色官袍,衣褶都一丝不苟,显然昨日连家都未回,直接从大理寺值房而来。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眼底冷沉沉的,语气硬邦邦,“裴度。”
  裴靖逸往太师椅里一靠,靴跟架在案几上,“吴伯,上茶。”
  聂晋不接这客套,径直道:“都虞候何时给宰执当仪卫了?大理寺的巡吏回报,见你昨日骑马跟在顾瑜轿后,活像的顾瑜的走...”
  “像你爹!”
  裴靖逸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查案子查到老子头上?”
  “本官办案,不问亲疏。” 聂晋语气不变,依旧冷硬,“说说,怎么回事?”
  裴靖逸挑眉,“老子乐意,关你屁事?”
  聂晋眉头一蹙,显然对裴靖逸的态度不悦,但终究没发作,他沉默片刻,忽然道:“董太师的人送了一摞状纸到大理寺,状告顾瑜——”
  说得适可而止,不便透露其中更多的信息。
  裴靖逸眸光一紧,贯来散漫的神情收敛了几分,“告他什么?”
  聂晋不往下说,语气淡然道:“那摞证据我没碰,我不信清流党,也不信顾党,我只信自己查到的。”
  “应当如此。”
  裴靖逸唇角一扯,语气带了几分认真,“顾怀玉要是那么容易倒台,还轮得到大理寺插手?”
  聂晋当然明白顾怀玉的手段,这些年他追查的那些案底,张张都是血书,只是死物罢了。
  他从未见过顾怀玉,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要扳倒一个人,还得知其人、懂其性。
  他沉声问道:“你见过顾瑜……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裴靖逸舌尖顶了顶齿侧,半笑不笑:“能是什么人?命不久矣的病猫子,细皮嫩肉,身上香喷喷。”
  聂晋不满意这个回答,语气更冷了几分:“既然如此,你跟着他作甚?”
  “当差。”
  裴靖逸如实回答。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聂晋冷笑,指节捏得发白:“我要听真话。”
  裴靖逸敛去唇边笑意,抬眼盯他,“真话?我对顾怀玉一见倾心,情愿为他鞍前马后。”
  聂晋皱眉,微沉片刻,目光沉静如冰:“你跟顾瑜关系匪浅?”
  “深的很。”
  裴靖逸低头瞥一眼松敞的领口,那是顾怀玉扯开的,他慢条斯理地整好衣领,“迟早要他的命,能不深么?”
  聂晋沉凝一瞬,声音冷得无情:“他的命不该是你的。”
  “若我真查出顾瑜罪证确凿,该缉、该捕、该斩——他逃不了。”
  他直视着裴靖逸的眼睛,语气一如既往的板正:“你和他之间是什么,我不管,但若真到了那一步,莫说朋友,你拦着我,我连你一块抓。”
  “你是唯一能让我把话说到这份上的。”
  聂晋最终道,转身时官袍掠起凌厉弧度,“顾瑜的案子我查定了!”
  裴靖逸眯眼注视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嗤笑一声:“你懂个屁,等你领教过他的手段……”
  他突然很期待,这位铁面判官被顾怀玉三言两语气得青筋暴起的模样。
  想到那画面,裴靖逸忽觉心情愉悦。
  他踹开内室的门,随手从兵器架后扯出一条紫色腰带,银丝绣鹤,流光溢彩,顾怀玉“赏”给他的腰带。
  “啧,当裤带都嫌不够。”
  他往腰间比划了一下,果然短了一截,不由想起那日顾怀玉在演武场解下腰带,那截曼妙腰身细得不够他一掐。
  “操……”
  裴靖逸喉结不自觉滑动,忽然猛地将腰带甩到榻上,我他妈在想什么?
  第22章 京城第一美人?
  夜风猎猎,寒意侵骨。
  天还未全黑,城门口却早已寂静无声。
  七八辆银车碾过青石路,车轮声闷响如鼓,卷起微微尘土。
  金鸿骑在高头大马上,左手摁着刀柄,右手拎着一根铁棍,亲自为银车开路。
  道旁小亭里突然走出个圆脸青年,冻得直搓手,却笑得恭敬:“可算等着金都头了!”
  金鸿铁棍一横,声如闷雷:“谁?!”
  “相府管家,柳二郎。”
  圆脸青年笑得和气,搓着手上前,“相爷说,今夜风紧雪大,怕您路上冻着,命我在这候着。”
  听到“相爷”二字,金鸿浑身筋肉一绷,翻身下马,震得青砖“咚”地一声。
  他个头本就魁梧,此刻站在灯影下,像座黑黢黢的铁塔。
  柳二郎却没怵,转身一摆手:“把相爷赐的东西抬上来。”
  两个小厮抬着红漆的食盒上前,盖子一掀,油亮的烧鹅冒着腾腾热气,香气扑鼻而来。
  食盒的第二层则是一壶酒,配着几个下酒的小菜。
  那小厮揭起最后一层,整整齐齐地码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多不少,整整二百两。
  金鸿死死盯着那盒饭菜与银子,铜铃大的眼珠子泛起红光。
  “还有呢。”柳二郎微笑着一拍手,两个壮仆上前,抬出一件灰褐大氅。
  他亲手抖开,大氅内衬是整张黑熊皮,针脚刚硬,看着就很暖和。
  “相爷说——”柳二郎学着顾怀玉平日的语气,轻轻一顿,“天寒地冻,一路保重。”
  金鸿浑身一震,像被什么一拳砸进胸口。
  他再也绷不住,猛地单膝砸地,声音沙哑:“卑职……谢相爷恩典!”
  柳二郎连忙去扶他:“金都头,这可使不得!”
  金鸿却不起身,虎目通红,咬牙道:“相爷有什么吩咐?卑职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柳二郎摇头笑了:“相爷没要求。”
  金鸿一愣。
  柳二郎双手拢在袖中,轻声道:“相爷只说金都头是为国卖命的人,天底下该有人替你们撑腰。”
  为国卖命的人,天底下该有人替你们撑腰。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劈进金鸿胸口。
  他在边关卖命十年,挨过刀、受过冻、啃过雪,见过无数朝廷命官,却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金鸿猛地低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地,肩膀剧烈颤抖,硬是没让一滴泪砸下来。
  柳二郎沉默片刻,轻声道:“金都头,风大了,该上路了。”
  金鸿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嗓音嘶哑:“请转告相爷——金鸿,记下了!”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老宅。
  裴靖逸踏着寒霜走进小院里,上房窗纸透出豆大的灯火,老刘头爷孙自己舍不得点灯,只给周瑞安那屋留了盏残烛。
  还未走到门口,却听见屋里传来小姑娘的稚嫩歌声:
  “燕子飞过金门槛,不衔泥巴衔花瓣……”
  调子古怪,不太像中原的曲子,倒像东辽那边牧童赶羊的野调。
  裴靖逸眉头微挑,一把推开房门。
  “滚出去!谁让你吵嚷的!”
  周瑞安仿佛吞了炸药般暴喝一声。
  小姑娘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草蚂蚱掉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裴靖逸走过去蹲下,顺手捡起草蚂蚱,三两下修好断掉的草茎,递回去:“拿着。”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他,没敢接。
  裴靖逸啧了一声,从怀里摸出块麦芽糖,塞进她手心:“出去玩。”
  小姑娘眼睛一亮,攥着糖破涕为笑,转身跑出去了。
  裴靖逸起身瞬间敛了笑意,踹一脚周瑞安的床板:“拿孩子撒气?你他妈越活越出息了。”
  周瑞安瘫在一堆发霉的被褥里,脸色灰败如死人,啐了一口:“这小贱种整天吵得我脑仁疼!”
  裴靖逸没接话,拎过板凳坐下,眯着眼睛打量他。
  周瑞安被他看得浑身发冷,猛地咳嗽几声,“顾瑜还在到处找我?”
  裴靖逸点点下巴,“等风声过去,我送你出城。”
  “出城?”